第三十一章 人一雙
猗蘭軒內,這幾日倒是過得平靜。
秦水墨的身體一天天好了起來。秦水墨眼望著滿院梨花落盡,梨樹春葉勃發,不禁也想四處走走,又不想遇著那東廂的王妃,便和阿言往西花園去。
花園的正門與前部王府建築由一座漢白玉石拱門相隔,進門后是一塊高兩丈的太湖石,石上書三個大字「亦樂峰」,既是園中點綴,又起著屏風的作用。秦水墨瞧那字跡,當真撇之發筆重,捺之發筆輕,折之發筆頓,裹之發筆圓,點之發筆挫,鉤之發筆利。疏狂中帶著一份難得的瀟洒,秦水墨腳步為之一停。
「這字倒寫的甚好。」秦水墨贊一句。
「夫人懂字?」阿言偏頭問道:「這可是王爺手書。」
「哦」秦水墨心中一酸,字寫得這樣好?人呢?又是什麼樣的人呢,是否也是一般的瀟洒與風流?
「夫人?」阿言見秦水墨不知在想什麼,便輕輕喚了一聲。
秦水墨回過神來,繞過了亦樂峰,信步園中。往北是一座九曲石橋,橋身通體採用白色花崗岩。過橋是一座寬敞大廳。廳前栽著數叢牡丹,此刻牡丹綠葉盈盈,花蕾初現。那廳正中懸著一塊匾額,幾個鎏金大字龍飛鳳舞寫的正是:「相輝堂」。秦水墨看那匾額,輕聲道:「這隻怕是當今皇上的御筆真跡了。」
阿言眨眨眼睛,欣喜道:「夫人,您可真神了,您從未來過這西花園,卻能一眼看出皇上真跡,真是有本事!」
秦水墨搖搖頭,心中暗想:「自己這個從未謀面的王爺夫君,只怕也是個甚不得寵的。牡丹花前,花萼相輝。老皇帝這『花』自然指的是代表皇權的太子了,那這『花萼』便是這寧王。這父子之間要有多深的猜忌,多大的嫌隙,才能將這『安心作花萼,莫生非分之想,好好輔佐花』的言外之音於眾目睽睽之下,懸於高閣,昭示賓客?」
秦水墨和阿言繼續前行,過了一排堂閣小屋,便見一座數十丈高的小山,褐色山石上藤蘿蔓蔓別有風致。
「這山叫做『凝碧岩』,山頂之上有個『對影台』,等夫人有體力了,我們爬上去可以看看全園子的景緻。」阿言扶著秦水墨慢慢講解著園中各處景緻。
「『對影台』?」秦水墨問道:「這名字倒別緻,可有個什麼說道?」
阿言笑道:「聽說是什麼『對月成影』的意思,可大家都說那是個『對影成雙』——」阿言壓低了聲音湊在秦水墨耳邊說道:「是有情人賞月的地方——」
話未說完,就聽得前方有人聲傳來,細一聆聽,有男有女。
秦水墨卻不想見人,瞧著前邊綠竹後有一個石凳,便繞過綠竹坐在那凳上。
一時便有人由遠及近走來,秦水墨未回頭,只聽得是一男一女在輕聲說話。
那男聲道:「此處風景如何?」
女聲道:「美則美矣,可是卻沒有月色可賞。」
男聲笑道:「若要賞月,我們今夜便來——」
女聲嗔怒道:「哪個要和你夜裡來——」
秦水墨面上一紅,心道:「真是說什麼來什麼,不知又是哪兒來的『對影成雙』。」瞧見阿言也在一旁咧著嘴沖自己直笑,秦水墨伸指一點阿言的腦門。阿言卻不敢發出聲音,笑的彎下腰去,用袖子捂住自己的嘴。
秦水墨亦是大氣也不敢喘,僵僵定在那裡。明知人家二人講情話,聽不得,卻又不敢聲張,硬著頭皮聽下去。
幸好那二人卻未逗留多時,說話間漸行漸遠,耳畔聽不分明。
只聽隱隱約約的男聲道:「我最近……繁忙……見諒。」
女聲道:「王爺……身體……保重。」
「王爺!」秦水墨身子一顫,趕忙回頭,綠竹掩映中看不真切,依稀瞥到淡粉藍雲瑞擺裙身側立著個挺拔的身影,暗紅色羅袍上銀線織花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光。
那挺拔的身影正在側身同身旁女子講話,明明看不清五官,秦水墨心中卻分明感覺到一個男子,也是穿著這般衣服,但那面目確是模糊一片,立於畫舫之上,緩緩念道:「褪盡東風滿面妝,可憐蝶粉與蜂狂。自今意思誰能說,一片春心付海棠。」
阿言見秦水墨面對綠竹紋絲不動,便也湊過去瞥了一眼,那二人卻在前方轉過彎去,再看不到。
「夫人——」阿言輕聲道:「剛那淡粉裙子可不就是王妃前幾日穿的那件?」
秦水墨方才回過神來,忙說道:「阿言,以後我們不來這西花園了,我不喜歡這裡。」
阿言點點頭,二人又候了一陣子,方才從綠竹后出來,繞著園子又溜達了半晌方才回猗蘭軒去。
回到猗蘭軒,秦水墨讓阿言去找兩套男裝來。阿言只得向府中相識的小廝要了兩套「缺胯」來。
秦水墨吩咐阿言換上男裝。
阿言瞧著秦水墨穿著圓領、窄袖、缺胯,衣長至膝下,倒是精神利落不少。阿言笑道:「哪裡來這麼俊俏個小阿哥。」
秦水墨說道:「別愣著了,趕緊的——」
阿言瞪大眼睛:「夫人要做什麼?」
秦水墨搖頭道:「傻丫頭,自然是出府了。從現在起你叫小言弟弟,我叫阿水哥哥。」
阿言:「夫人,啊——不,阿水哥哥,等我拿了傘和水粉盒子,還有披風、手爐、茶壺——」
「小言!」秦水墨咳一聲,「只帶上銀子就好——」
阿言:「……」
二人出得院來,面面相覷。
秦水墨:「怎麼出府?」
阿言:「婢子不知啊,平日採買辦事的婆子和小廝都有各門各院的出門的條子,我們——」
秦水墨:「管不得那許多了,隨我來。」
阿言跟著秦水墨直走到小花園南邊的院牆跟前。
「小言,蹲下!」
「啊!?」
「阿水哥哥,您要鬧啥?」
「翻牆啊,你會不?」
阿言撥浪鼓似的搖頭,便蹲了下去,突然想到這兩丈余的高牆,怎能翻得過,再跌出個好歹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阿言肩膀一低又一松,急忙仰頭看去,不禁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秦水墨身手矯健猴兒也似的兩下便攀上了院牆,又趴在牆上將衣帶拋下來遞給自己。
阿言抓住衣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爬到牆中間,正手麻胳膊酸,忽然聽見不遠之處有人叫道:「什麼人敢闖王府?」
阿言唬的手一松便要摔下去,忽地一人如大雁凌空,一把抓起自己,眼前一花,便站在了圍牆之上。
院內趕來的兩名護衛,瞧見了圍牆上站著的人,忙低頭行禮:「石大人!」
石誠一身勁裝,點頭「嗯」了一聲,說道:「我帶兩個手下熟悉下王府地形,你等各自忙去吧!」
秦水墨與阿言面朝府外,大氣不敢出,只聽得院內人應一聲:「是!」便再無聲響。
石誠雙手輕提兩人衣襟,便輕飄飄地落在了院外僻靜的小街上。石誠瞧著二人這一身裝扮,行個禮低聲道:「夫人,你這是為何?」
「不是你說王爺准許我出府散心的嘛?」秦水墨嘴角一揚。
「這——」石誠抬頭對上秦水墨皎潔無暇的眼光,半晌低下頭去自袖中取出一面銅牌和一支羽箭交於秦水墨。
石誠仔細叮囑道:「令牌可出入王府大門,遇險時放出羽箭,石誠自會來救!」
秦水墨將令牌拋了拋,眉梢一揚道:「如此甚好,謝啦!」說罷大踏步拖著阿言消失在街角。
石誠瞧見秦水墨終是將羽箭收入了袖中,鬆了口氣。不知為何,只是出了一道院牆,那少女便突然有了輕快飛揚的模樣。石誠轉身看王府高高的青磚牆,將一支玉蘭花擋在院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