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碧水山莊
珮瑤手裡的軟劍稍微鬆動了,沐楚玉趕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奪劍、捂嘴,硬生生地把她拖到了一放著古董花瓶的高架小桌處蹲下,透過散落的空大稀疏的絲簾,瞅見宋媽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呼嚕聲瞬時此起披伏。
「……」
沐楚玉捂著珮瑤的嘴,一直把她帶到了春心樓的後院才放開手。
珮瑤大口呼進第一波流到她鼻下的清新空氣,然後……反手就欲給沐楚玉一巴掌,可是時機不對,沐楚玉未卜先知似的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輕輕瞟了一眼后,譏誚地笑道:「你這細胳膊細腿的,就不適合練武!」
「切!那段離羚這樣的女子不也武功高強嗎?」珮瑤立即反駁,似乎把剛剛「劫持」沐楚玉的事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人家身子骨軟,適合練武,而且肯用心肯刻苦,你呢?骨頭硬邦邦,輕輕一動還會咯嘣脆響,長了張十五六歲的臉,卻支撐了一副六七十歲的骨架!先天條件不足,後天又只會『三天打魚兩天晒網』……」沐楚玉得意洋洋地戲謔著珮瑤身上那三腳貓的功夫,只是還未數落完,就禍從口出了……
珮瑤一腳踹到他的大腿內側,沒錯!她是故意的!
沐楚玉痛得第一時間放開了她的手腕,瞪大了眼睛,眼耳口鼻都憋在了一起,緊咬著牙彎腰輕輕揉了揉被踹的那塊肉:「你要再踢偏一分,我們沐家的香火可就斷了!」
誰教你胡說八道、信口雌黃的?老娘幾天打魚幾天曬網干你什麼事呀?況且!你懂個屁!珮瑤心裡嘀咕著,翹著下巴,頤指氣使地瞪著他。
「算了算了!我也不和你開玩笑了,」沐楚玉擺了擺手,像是認輸一樣搖頭道,「話說我剛剛的提議,你覺得可行嗎?」
珮瑤這才記起從腦子裡把在宋媽房間時沐楚玉的建議給拎了出來,斟酌了片刻后道:「行!不過——我還得再加一個條件!」說著她就比出了一根右手食指,巧笑倩兮地望著沐楚玉。
沐楚玉從珮瑤的眸里捕捉到了一絲稍縱即逝的狡猾,可他還是牽起嘴角,答應得十分爽利:「沒問題!你說!」
珮瑤背著手踱著步走到他跟前立正,抬眼望著他:「陪我去碧水山莊!」
沐楚玉:「……?」
「碧水山莊的老莊主宋菘要嫁女兒!我則是接受了京城第一大富豪齊柴宦的委託,加入負責護送宋小姐的迎親隊伍,保證她一路北上的安全!我聽說齊柴宦的兒子……那個叫……齊什麼來著?」珮瑤的手指都快捅破頭皮也沒想起那個「兒子」叫什麼。
「齊風溯!」沐楚玉提醒她,嗤之以鼻的態度說明了一切。
「嗯……就是齊風溯……聽說他現在已經去往碧水山莊了!」珮瑤非但沒感激,還翻了個白眼。
「京城第一大富豪的兒子迎娶江湖第一大美人,有意思!有意思!沒問題!我陪你去碧水山莊!」沐楚玉點點頭,不禁咋道。
兩人離開後院,沐楚玉的衣裾不經意間掃過月光下搖曳的白海棠,珮瑤心頭隨之緊了一下又鬆懈,笑靨如花地快步跟上他。這株白海棠四季不敗,碩大耀眼,卻又根據四季流轉變換不同的花色花種還偽裝自己:春季白海棠、夏季紫羅蘭、秋季金花茶、冬季虎刺梅。
然而,在每晚的子時則會恢復真身,吸收月華之靈氣,聚集方圓數里的血腥以滋養根身,直到卯時才會再次披上偽裝,燦爛地笑對世人。
如果沐楚玉夠仔細,一定會發現這朵詭異的海棠!只是一般秦樓楚館的後院也必不會是蕭敗之地,這裡錯落有致地擺放了各種花架,香氣宜人,花架下的木鞦韆也散發著淡淡的清香,就連吊著鞦韆的繩子都別出心裁地用盤旋而上的爬山虎襯托,再加上姑娘們晾在後院的衣裙,風一吹,便可將那皂角的香氣送入鼻息,更別提來春心樓的男子只會把注意力放在琳琅滿目的衣裙樣式上,比如肚兜、束腰帶、薄紗等等,誰會去欣賞那雅緻的院落景觀?以及.……那朵海棠花?沐楚玉當然也不例外,不過為了謹慎起見,珮瑤還是一個勁兒地將沐楚玉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引。
碧水山莊依山傍水,風景秀麗,為了儘快趕往那裡,沐楚玉提議走水路,珮瑤也點頭贊同。
二人備足了乾糧便來到了碼頭詢價,一老船夫見他倆相貌不凡、氣質出眾,又錦衣環佩、風流瀟洒,猜到定是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抹了一把老臉就豁牙笑著朝他們走過來,剛剛熨平的臉立馬就皺成了樹皮:「敢問公子和小姐是要去哪兒呀?不如老朽送你們一程?」他佝僂著背,拱手道。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在水裡待得久了,珮瑤感到他說話的口氣里竟有一絲潮濕。
「碧水山莊!」珮瑤禮貌輕答。
老船夫低眸,掰了掰滿是傷痕且粗糙的手,思忖片刻又抬眼笑道:「五十文如何?」
珮瑤見到那隻快要伸到臉上的滄桑大手,心裡不禁柔軟唏噓,偏過頭用眼神尋求沐楚玉的意見,沐楚玉則是低垂著眼瞼點點頭。
「不好!」珮瑤卻突然反口。
老船夫一下子就急了,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眼見沐楚玉都點頭了,心裡懸著的心總算落下一大半,結果心還沒吞到肚子里去就被這姑娘的一句話嗆得半死,他一面抹著渾濁的眼淚一面委屈訴苦:「這位小姐,如今世道不好,賊匪橫行,我們這些窮苦人家都快喝不上粥了,就請您可憐可憐我吧,我孤寡老人一個,賞我一碗粥喝吧!」
沐楚玉正想著這海棠閣的人怎麼這麼狠心,他準備用手肘捅珮瑤的胳膊,卻發現她已經淚眼婆娑了……
她對著老船夫撇嘴道:「老人家,我的意思是去碧水山莊最快也得7天,你賺五十文太少了!我給你一兩吧!」她的聲線略微哽咽。
老船夫大悲大喜過度得太快,一時竟未反應過來,愣了數息才拱手欲要跪下磕頭,珮瑤一把攔住了他,扶起道:「老人家!我們趕時間,還是快走吧!」
從珮瑤手中接過那一兩銀子,老船夫連連道謝,領著他倆上了自家的小搖船。
解繩、升帆、持槳,一氣呵成,老船夫眉開眼笑,手上自然也卯足了勁兒。
沐楚玉坐進船艙之後,都還對珮瑤當時的熱淚盈眶感到不解——一個職業殺手,雖然武功很爛,可怎麼看怎麼就像是個多愁善感的良家姑娘呢?
珮瑤原本坐在沐楚玉對面,托著下頜看老漢划船,此時遠處波光瀲灧,天邊出現漸變色的紅霞。
她走出船艙,隨意坐在船邊,彬彬有禮地問道:「老人家,在渡口時,我聽你說什麼『匪賊橫行』,真的是這樣嗎?官府難道不管嗎?」
無聊的沐楚玉也跟著走出了船艙坐在她的身旁,若無其事地欣賞起後退的青山與流雲。
「小姐你太天真了!就算官府想管,也管不著呀!那些都是江湖上的人,來無影去無蹤,不好辦呀!」老船夫拖長了最後一個字,就像是迎著夕陽唱的山歌,可其實那是無能為力的嘆息。
老漢推著槳不再開腔,突出的肩胛骨一起一伏。珮瑤則沉默了下去,她低垂著眼瞼玩弄著衣裳的裙帶,想到了世道險惡,想到了貧苦百姓在江湖與朝廷之間的夾縫求生……細想之下,珮瑤自己也不過還是老漢口中的某個「匪」罷了。
沐楚玉一直緘默不語,他無意中瞥見珮瑤眼瞼處如蝶翼般濃密纖長的睫毛在柔光之中輕顫,不經意間竟走了神:這樣看珮瑤,其實也算一個大美人吧!
或許是他的鼻息驚擾了珮瑤的沉思,她猛地一下抬起頭,兩人面對著面,中間唯有一指寬的距離,一剎間急促而溫熱的呼吸帶動了狂亂的心跳。本以為珮瑤會立馬臉紅,誰知道這次臉紅的居然是沐楚玉,他臉頰的顏色比得上那才落下的紅日。
珮瑤一把推開他,害得他一屁股坐在甲板上,硌得他屁股痛,雙眸里的神色由最開始的柔情,轉換為了方才的害羞,再轉化成了現時的氣憤:「你!」
「臭流氓!」珮瑤甩下這三個字就錯身走過他的身旁,快步回到了船艙。
沐楚玉即便是生氣,面對小姑娘他也發泄不出來,只能哭笑不得,怨自己倒霉。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划槳的老漢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向天勸誡道,「公子要想抱得美人歸,恐怕還得多下些功夫呀!哈哈!」
聽完老漢這番話,沐楚玉笑而不語,站起身拍了拍衣裳,從容地走向了船頭,「嘩啦」一下滑開手中附庸風雅的紙扇,學著文人志士吟詩作對的模樣,一面搖扇一面極目遠望。
他頎長的背影鍍上了一層金邊,愈加顯得風度翩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