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貴賓二席的父與子(下)
「當一個人幼稚又偏執的時候,他就會變得陰暗,總是渴望更高的權力,這樣不好。」托馬斯大公爵眼皮聳拉著,以一種聽似隨意,實際上不容辯駁的語氣教訓道,「年輕人該多出來走走,哪怕只是到街上逛逛也比一個人胡思亂想有意義得多,流行小說里總是喜歡把政治鬥爭的情節吹得天花亂墜,但我們都知道,激烈的政治鬥爭只存在於動亂的年代里,動亂或許仍會發生,但至少不會發生在當下。」
「可說起來,即便動亂髮生又怎麼樣呢?」托馬斯大公爵的嘴角毫無徵兆地綻出一絲笑意,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可眼角依舊鋒利如刀,那笑容並非出自內心的喜悅,而是出自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他伸出一隻已經布滿皺紋的手指,指了指歌劇院二樓的五個貴賓席,不無自得地說道,「瞧瞧這座劇院,這就是一個縮小版的卡洛斯帝國,有資格來彭格列歌劇院欣賞歌劇的人都是紳士,所以歌劇院里的秩序總是有序的,雖然偶爾紳士們會因為座位尊卑的問題鬧得不可開交甚至大打出手,歌劇院的座次有時也會因此亂成一團,但這都是一樓的事情,二樓的五個座位兩千年來就從未換過主人。」
托馬斯大公爵並未明說,他的話語寓意深刻,隱喻地也十分婉轉,阿萊諾一言不發,努力消化著父親的教導,但他還是覺得父親說話總是留著一分,叫他琢磨不透。
托馬斯大公爵忽然問道,「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嗎?」
阿萊諾輕聲說道,「我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是說我們無需爭取更高的權力,因為現在沒有人能夠也不會有人能夠威脅到我們家族的地位。」
「你總算還不算太蠢。」隨著托馬斯大公爵一句不算太好的評語,阿萊諾懸著的心放鬆了下來,托馬斯大公爵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舞台,他繼續說道,「那麼你就應當知道你的舉動有多蠢了。你可以去招惹托爾蓋,你可以去得罪貴族監察局,你覺得他們不能對你做任何事,但是你的舉動會被別人解讀成什麼樣?他們會不會覺得你還渴望更高的權力?你的權力已經足夠,卻依舊在爭取那些你不該爭取的權力,這會不會引起其他三大家和皇帝陛下的顧忌,如果他們決定齊心協力向你出手,你覺得會是怎樣的一種結果?」
「這個國家總是如此,穩定第一,尤其是上層的穩定。基層的政治狀況可以混亂,民眾的生活可以困苦,但只要肯托維持穩定,哪怕只是坦斯頓家族和我們四大家族依舊穩定,就代表帝國仍能夠團結出一股強大的政治力量,仍有龐大的資金可以調用,仍有戰無不勝的軍隊,仍能夠輕而易舉地消滅任何想要威脅帝國根本利益的團體。所以你應該明白,我們要做的是什麼,托馬斯家族歷任家主不需要做出任何成績,也不需要為家族謀求太多的利益,他們只有兩個使命,一是維持肯托的穩定,二是用實際行動告訴坦斯頓家族和其他三大家族,托馬斯家族不會破壞規矩,我們仍會延續著千百年流傳下來的默契。」
阿萊諾冷汗直冒,當冷酷無情的歷史和複雜晦澀的政治規矩以父親輕柔的口吻說出來時,阿萊諾猛然意識到自己的稚嫩和無知,他年輕氣盛,甚至覺得自己的政治才能已經超過在政壇上毫無建樹的父親,殊不知政壇上最重要的不是才能,而是態度。
「事已至此,無法挽回,所幸你人微言輕,也不會釀成什麼惡果。」托馬斯大公爵說道,「不過貴族監察局不會不知道你在肯托第一監獄留下的爛攤子,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
阿萊諾思考片刻,說道,「父親,帕斯提諾並沒有弄明白我想知道的事情,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完全沒有庇護他的必要,再者為了避免蒙洛特家族的猜忌,我覺得不如放棄他。」
托馬斯大公爵冷笑道,「那你這忙前忙后豈不是一無所獲?」
面對父親的嘲諷,阿萊諾有些手足無措,他本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沉沒成本不是成本,失去的籌碼不是籌碼。」托馬斯大公爵眯著眼睛,雙手摩挲著皮製扶手,發出輕輕地摩挲聲,「保住帕斯提諾,無論如何也要讓他看到我們的誠意,我們要讓他明白我們會為他負責到底,即便他在某些事情上做的並不漂亮。我們已經下了一步臭棋,帕斯提諾這個棋子無論如何我們也得吃了,肯托第一監獄的典獄長雖然在平時沒有大用,但若動亂髮生,這也是個敏感的職位。」
「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是關於那個魔法機械修理工的,他比一個帕斯提諾更重要。你該在他身上多花費點精力,至於其他方面,只需維持現狀便可。」
阿萊諾的感知很敏銳,他隱約覺得父親一定知道些什麼,說不定父親知道他想弄明白的一切,可是父親既然不和他說,那麼他也不會問。
「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我給你一個忠告,你現在不必為你正確的決斷感到欣喜,也不必為你愚蠢的決斷感到恐慌,你現在還太年輕,事情做對了,是因為你走了運,事情做錯了,才是常態。」
「你要學習,學習如何變得老辣,學習如何變得處變不驚,學習如何支持新王即位。雖然你不必替家族爭取更多的權力,但你得學習如何把這些權力牢牢握在手中,也得學習如何爭取家族的話語權,成為下一任的托馬斯公爵。」
「你已經落後你的哥哥太多了,不管是年齡還是能力,都遠遠落後於他,更不幸的是,他輔佐的大皇子已經在前線立下赫赫戰功,而你輔佐的二皇子仍舊在學校深造,想讓二皇子登上皇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托馬斯大公爵輕描淡寫地說道,「這並不公平,可人生本就不公平,有的人生來就坐在彭格列歌劇院的貴賓席,而有的人別說貴賓席,就連一樓也沒有他的位子。」
「可不公平又怎麼樣?總不能讓每個人都搶著湧進彭格列歌劇院吧?總不能讓每個人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二樓的貴賓席吧?那樣帝國將毫無秩序,各個勢力會亂成一團,最終分崩離析。」
「帝國總是如此,穩定第一。」
說完,托馬斯大公爵也陷入長時間的沉默,美妙的歌聲再次充斥著貴賓二席,一對沉默的父子坐在席位中,就像兩座沉默了千年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