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肯托的風雲(下)
雖然貴族監察局的蒙洛特局長煩躁憤怒地將那本屬於他的意見處理書投入壁爐化為灰燼,但這隻能看做他偶爾的任性之舉,改變不了這本最終的意見處理書流入肯托各個大人物手中的結果。
貴族監察局雖然皇帝陛下最忠誠的惡犬,但這隻惡犬上的每一根毛髮卻未必都只為皇帝陛下效忠,像這種需要調動全局之力的大動作更是瞞不過那些大人物的眼睛。
不過那些大人物在得知這件事後都默契地保持著沉默,他們雖然是肯托里分量最重的那幾位,但他們並不是坐在龍骨王座,頭戴龍骨王冠的那個中年人,在這件事上,他們並沒有替他分憂的打算,也沒有替他分憂的資格。
幾乎在那份意見處理書擺在蒙洛特局長桌子上的同時,一份同樣的意見處理書就已經由專人護送,從英靈廣場送入聖靈城堡的大門內,在五位高階法師、五位高階戰士以及一位大魔導師和一位領主級戰士的看管下,經過外花園,穿過重重走廊,送入城堡內部一處位置極佳的書房裡。
書房的裝修並不如何精緻,但用料考究,做工精細,而且極其開闊。西側的水晶窗可以俯視大半個肯托城,稍一抬眼,天上漂浮的那十座浮島似乎觸手可及。牆壁上更是篆刻著複雜的魔紋,看其複雜程度和紋路魔力的稠密度,怕是一般人一生也難以一見的傳說級魔紋,而在這,這道魔紋的作用僅僅是調控室內的溫度和濕度,以及使室內的人心情更加愉悅,顯得極為奢張浪費。
書桌前空無一人,但送這份意見處理書的人還是彎著腰,畢恭畢敬地將這份並不怎麼厚的小冊子小心翼翼地呈到書桌上,彷彿這書桌上的墨水瓶和草稿紙都值得人尊敬。
而這張書桌的主人,或者說這座城堡,這座城池,這個偉大帝國的主人,此時此刻對即將發生的事還並不知情,他有些無聊地正端坐在龍骨王座上,頭上戴著由惡龍顱骨打造的王冠,昏昏欲睡地聽著王座下一名神聖教會的聖袍主教喋喋不休地介紹聖臨節祭神大典的流程。
然後空間泛起一道漣漪,一名大魔導師小心翼翼地從這處空間的缺口處冒出頭來,他盡量地收斂精神力,以免破壞大殿中沉悶而嚴肅的氛圍。他快步呈上一張簡報,偉大的皇帝眼睛輕輕一掃,就將這張小紙條揉成一團丟入腳下的火盆中,彷彿對此毫不在意。
聖袍主教依舊用他那平緩的語調介紹流程,室內的空氣依然沉悶而嚴肅,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只不過皇帝陛下徹底閉上了雙眼,似乎在艱難地做一個決定,又似乎是心裡早有所選擇,但始終下不了說出口的決心。
……
……
在教會裁判所莫克塞羅所長認真將這份意見處理書前前後後看了一遍之後,他毫不遲疑地差人將其拓印一份,並送往甘比亞神廟,他很清楚整個肯托只有兩個人能決定此事,其餘人最多只能發表意見,而他們的意見卻對這件事最後的結果沒有任何作用。
在教皇沉睡之前,這兩個人是皇帝和教皇,而現在,資格最老的聖袍主教卡西奧多則暫代了教皇的位置。
皇權和神權永遠是壓在卡洛斯帝國身上的兩座大山,但也是卡洛斯帝國立國的根基,雙方表面和和氣氣,但暗地裡的較量從未停止過。
卡西奧多常年住在肯托城郊的甘比亞聖山上的甘比亞神廟中,那是最接近神的地方,也是這個世界最安靜的地方,這裡沒有人世的喧囂,只有神靈的教誨。
卡西奧多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雖然頭髮和眉毛的顏色白過天上的白雲和山峰的白雪,但卻不顯老態,發質柔順發亮,臉上也沒有一絲皺紋,他的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微笑。當莫克塞羅的信使趕到時,他正虔誠地帶領一眾白袍主教向神禱告。
禱告結束,待其他人散去,他才睜開眼睛站起身來,邊站起來邊說道,「我記得你,你是莫克塞羅的秘書吧?你特地跑過來,一定有重要的事情,什麼事?」
卡西奧多聲音柔和得就像林間的清風,就像沙漠里的清泉,就像黑夜裡的月光,簡直沁人心脾,叫人不敢相信這聲音屬於一個一百多歲的老人。
小秘書臉色微微發紅,顯然為自己被卡西奧多記住感到萬分榮幸,他充其量也只算個灰袍教士,有什麼資格被一個聖袍主教記在心上?
卡西奧多微笑著接過那份意見處理書,翻開第一頁時卻微微變色,他在第一頁停了許久,然後迅速翻了許多頁,接著用火焰將其燃燒成灰燼。
他依舊微笑著,只是笑容並不自然,他環顧一圈,微微頷首,說道,「我得暫時離開一會,我要見一下皇帝。」
沒有精神力的波動,也沒有任何魔法元素的混亂,空間沒有泛起漣漪,卡西奧多就在所有人的眼睛底下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如同水與水的融合,流暢而且自然。
空間魔法能施放得毫無痕迹,是傳奇法師獨有的本領。
但所謂的毫無痕迹,並不是一個絕對的概念,對於傳奇以下的人而言算是毫無痕迹,但對傳奇之上的人來說並非如此。
所以卡西奧多的頭還沒來得及在聖靈城堡的書房中露出來,皇帝就先發現了端倪,「卡西奧多,不經允許不能隨意進別人的房間,您這樣可不怎麼禮貌啊。」
卡西奧多尷尬一下,笑著說道,「是我失禮了,實在是這件事過於重要,我不敢耽擱,以至於失了禮節。」
皇帝也笑著說道,「我知道你會來,所以這件房間只有我們兩個人。」
卡西奧多輕輕落在地上,他張望了一下四周的環境,感慨道,「我有很多年沒來過陛下的書房了。」
皇帝笑著說道,「那是好事,說明天下太平,無需你我煩心,如果可能的話,我寧願你永遠別出現在我的書房裡。」
卡西奧多想將談話引入正題,他笑著說道,「我也想安安靜靜地待在甘比亞神廟裡,聆聽神靈的教誨,可是世事無常,你我註定是操勞命。」
皇帝收斂了笑容,卡西奧多看了皇帝一眼,說道,「我今天過來和你商討,不是來討論做不做,而是討論怎麼做。」
皇帝依然保持著沉默,沒有同意也沒有否定。
卡西奧多哀嘆一聲,直呼皇帝的名字,「艾德,我明白這對你來說有些困難,但是他辜負的不僅是我們,他也辜負了你和你的父親,你對他的好我們都看在眼裡,你又何必一直把一個無情無義的無賴放在心上?」
過了許久,皇帝才慢慢開口,「殺掉他畢竟沒那麼容易。」
「不知道是難以做到還是不想做呢?」卡西奧多的聲音也變得強硬,「艾德,你該明白,無論如何他也是要死的,你我的意見其實也並不重要,當他暴露在我們眼界下的那一瞬間,他就非死不可。」
「有哪個統治者待見一個激進的革命者呢?你要明白,你就算把他當做親人,他也一直想著推翻聖靈家族的統治,教皇大人將他當做最親密的朋友,這個自大自傲的狂妄之徒還不是時時刻刻想著踐踏神靈的光輝?最可笑的是,就算是最低賤的奴隸也不待見他,他自詡為正義,他自詡為底層人民發聲,但事實如何?他除了到處搞破壞,他有做過一件有利別人的事情嗎?」
「不!他沒有!他懷揣著虛妄的正義感,只顧著自己快活,做事從不考慮後果,他享受著被自己恭維的感覺,他覺得特立獨行是一件很酷的事,他傷害親人,傷害摯友,他用一件件暴行把事情攪成一鍋粥,竟然還把自己廉價的眼淚給騙下來了!」
說完后,卡西奧多深深看了一眼皇帝,「艾德,你並不虧欠他。」
「我並不是下不了決心,而是說出口並不容易。」皇帝抬起頭,盯著卡西奧多,「卡西奧多,你還記得二十年前的冬夜嗎?」
卡西奧多微微頷首,「當然記得,他本應在那時死去。」
「那你應該知道,是我放走了他。」
卡西奧多一言不發,他當然知道這件事,肯託大多數人也都知道這件事,雖然那個時候皇帝還不是皇帝,但他終究會是皇帝,所以大家都選擇了閉口不提。
皇帝自顧自地說道,「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他了,畢竟他捅了這麼大的簍子,我以為他下半生會像只老鼠一樣東躲西藏,不給我們添什麼麻煩,我們便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就當他從未出現在這個世界上過。」
他拿起帕奇為里歐和范坦畫的速寫,范坦那懶惰猥瑣的形象躍然紙上,皇帝嘲諷地一笑,「可他好死不死地又不知道從什麼角落蹦出來了,就像下水道的老鼠,不知道什麼時候從縫裡鑽出來嚇你一跳,可能這就是命。」
皇帝盯著卡西奧多,目光變得銳利,「他該死,所以就讓他死吧。」
「我會下令讓灰燼之劍派出一個精銳中隊去當地維持狀況,再讓貴族監察局派出兩個大魔導師和兩個領主級戰士去解決他。」
卡西奧多問道,「我會派莫克塞羅和神聖騎士團去,但是不是還不夠看?」
皇帝閉上了眼睛,「我會調去一尊壓能式魔晶巨炮。」
卡西奧多稍稍動容,「陛下,您無需為難自己。」
「還是讓他死的乾淨點比較好,免得看到他的屍首還要傷心。」
……
……
卡西奧多離開了,皇帝坐在椅子上發了好一陣子的呆,起身站在水晶窗前,看著腳下的肯托城,盯著遠處的城門,與范坦的訣別似乎還在昨日。
他想到了許多事,想到了許多年輕時候的事,那個時候他還不是皇帝,那個時候他也不是傳奇。
但范坦一直是范坦,他一直敬仰和相信的人其實一直是那麼叛逆,一直是那麼淡漠無情。
皇帝傷感地看著窗外的世界,似乎范坦就在他的對面,如果范坦真的出現在他的面前,他一定會憤怒地質問他:
你他媽的不是最能躲了嗎?
你他媽不是滾得遠遠了嗎?
那你他媽的怎麼又出現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