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三歲時,母親因一場大病去逝了。父親又當爹又當媽,好不容易將我們姐弟三人拉扯成人。1989年,靠建築包工頭起家的父親為我們找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後媽,這個家從此就開始不平靜起來。
後媽來我家時隻有25歲,是一個喪夫的女人。說是媽,其實比我們大不了多少,也許是對這個年輕的後媽有一個本能的排斥吧,我很少叫她。令我氣憤的是,後媽帶來的弟弟成了家中的“皇帝",父親對他百依百順,而對我的愛漸漸冷淡,稍不如意,不是責罵就是毒打。自然而然地,我和他們越來越疏遠,而後媽也把我視為眼中釘。
1991年8月5日,是我永返也忘不了的日子。我們在棉紡廠的女同事將幾封信交給我說:“陽明媚,我今天要到孝感城關去玩,我拿著男朋友寫給我的信不方便,你幫我保管一下,不準偷看啊!"我接過信衝她笑了笑,然後放進了包包。
晚上回家吃飯時,我發現後媽在動我的包包,並拆開了同事的每一封信。後媽問我:“你跟誰在談朋友,寫這麽肉麻的信?"我說那是同事的信,後媽不相信,堅決要我承認。父親回家後,後媽將信的事告訴了他。父親聽後,象一頭發怒的獅子,凶巴巴地拿起客廳的掃帚,質問我:“小小年紀,你到底在跟誰談朋友,不說老子打死你!"我含著淚說;“那真的不是我的信,是同事讓我保管的。"父親哪裏聽得進去,掃帚象雨點般地打在我的身上、臉上,一直疼痛在我的心裏。我早就知道有這一天的,但我沒有哭。絕望的父親拉開門,指著黑漆漆的夜空,從牙縫裏擠出了一個字:“滾!"
(陽小姐訴說的時候,語氣很淡。但她說出那個“滾"字的時候,卻非常堅決,清脆。她似乎回憶起父親當時的樣子,抬起頭,意猶未盡地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看得出她眼裏噙著的淚,一閃一閃地。)
我含著淚“滾"出了家門,第一次感受到無家的恐懼和茫然。我懷揣僅有的15元錢,乘上了開往漢口的火車。那一年,我才16歲。
在火車上,一位坐在我對麵的男青年見我愁眉苦臉的樣子,就和我攀談起來。他叫臧力克,是我的老鄉,在漢口做木工。當得知我是和父母摳氣出走的,他勸我回家,說一個小姑娘在外麵做事不容易。但我鐵了心,發誓一輩子也不回那個家了。
到漢口後,臧力克見我單身一人怕我不安全,將我帶到新華路一建築工地,為我安排了食宿。現在想起來,我當時是多麽幼稚。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撲嗤"笑出聲來。我看得出來,那是對自已不諳世故的嘲諷。)
臧力克又找工地包工頭說情,讓我為他們做飯。從此,我有了一份工作,盡管才每月100元錢的工資,但隻要不受後媽的冷眼責罵,我就心滿意足了。
那些日子,臧力克象個大哥哥一樣照顧我。每天下完工後,不是幫我做飯,就是幫我提水。工地上的人都說我們是天生的一對。那時,我對愛情並不太懂,隻知道臉紅,而臧力克則樂嗬嗬地幹得更起勁了。
一次,我的腳不小心給開水燙了,鼓起了好大的水泡。晚上,臧力克拎著一塑料袋水果到工棚來看我,我真的感動得哭了。臧力克撫摸著我的傷處,並關切地問我痛不痛,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衝動,心砰砰直跳。是一種愛情的萌動,還是一種感激,我也說不清楚。想到離家出走的這些曰子,沒有親朋好友的安慰,有時候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我傷心地哭了。不知不覺地,我和臧力克擁抱在了一起,我覺得她的肩膀好厚實,好溫暖。
和天下所有的女孩子一樣,我度過了一生中最美麗,最難忘的初戀時代.雖然平淡,卻讓我常常感動不已。一天夜晚,在一陣山盟海誓之後,我再也無法控製自己,將女人最珍貴的的東西給了臧力克。
最後,我害怕得哭了。臧力克過來安慰我:“陽明媚,別哭,我會負責的。"在臧力克的一再勸說下,我這才安下心來,並很快地與他住在一起。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無意識地理了理本來就很整齊的頭發,似乎在回味那動人心魄的日日夜夜。但卻看不出有一點令她快慰的神情。)
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1992年2月,我懷上了臧力克的孩子。我非常害怕,畢竟我還不滿17歲啊!可我又不知該怎麽辦,告訴臧力克,臧力克也無計可施,說:“懷了就懷了,生下孩子生米煮成熟飯,我們兩家不同意也得同意。"
這年年底,我生下了一個女孩。看著出生的孩子,一種母愛之情油然而生。盡管我自己還是個孩子,可我發誓要用自己全部的愛來保護自己的孩子。我憧憬著臧力克與我的家人接受我們已成事實的婚姻,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切是一個痛苦的開始。
孩子滿月後,臧力克帶著我們回到他的家,可他的父母就是不願意接受我,因為臧力克在家已有了對象,沒有辦法,我們又回到了漢口,在租住房裏過著儉樸的生活。臧力克在外打工賺錢,由於開銷太大,漸漸支持不住了。在女兒一歲時,臧力克在回孝感後,便再也沒有回到漢口。我帶著孩子要生活,隻好找到臧力克的家,臧力克的家人不讓我進門,我抱著孩子央求臧力克的父母讓我再見臧力克一麵,無奈,臧力克從家中出來了,說:“陽明媚,我養不活這個小孩,你把孩子送人吧,然後你再找個人成家。"我一聽徹底地絕望了,罵道:“你還算男人嗎?自己的骨肉都不要。"臧力克哀求著說:“我爹媽就我這麽一個兒子,已給我訂了一門親,我再過一個月就要與她結婚了。"
見一切都不可能,一向倔強的我,隻好含著淚對臧力克說:“孩子我不可能送人,你不願要這個孩子,這不勉強你,那你就寫個東西在我手上,從今後我一個人來賺錢養她,不許你探望和提及有這麽一孩子。"臧力克按我的要求寫了“保證書"。我含著淚抱著孩子返回了武漢。三月的雨淅淅瀝瀝的,下得人心裏好煩。我抱著孩子走在街頭,任憑雨水順著臉頰往下淌。我心亂如麻,走一走,停一停,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個地方。猛然間,我想到了死,與其在這個世界上受罪,還不如帶著孩子安靜地離開。可一看到懷裏安詳熟睡的孩子,我的心就軟了。女兒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啊!哪怕再苦再累,我也要將她撫養成人。
我還是回到了與臧力克一起租住的那個家。後來,在房東老板娘的幫助下,我將1歲多的女兒交給了漢口火車站附近的一太婆看管,每月付一百元撫養費,開始了找工,打工的曆程。
我當過餐廳服務員,給別人洗過碗,受盡艱辛磨難,為的就是我的女兒。每當我靠自己雙手賺錢給女兒買了衣服和玩具時,我像個孩子一樣高興得一夜睡不著。也許沒有人會理解我的心情,因為我畢竟又給了孩子一份愛,這種愛是每一個做母親的人都有的,但對於我,卻是那麽艱難和可貴!
(這時候,她似乎有些激動,眼裏閃著光。我看到了那張平靜而自豪的母親的臉,那份溫柔甜美。)
孩子一天天長大了,生活開支費用也越來越大,每月光付給太婆的撫養費就增加到300元,我感到自己的生活也越來越艱難了。
1995年3月,一位朋友的介紹我來到一家酒店上班。酒店的領班叫江秀麗,日子一長,我們就熟悉了。她也知道了我的一些情況,就勸我將小孩送給別人算了。我當然不願意,她不無同情地說:“像你這樣帶一個孩子實在不容易。好在你人長得漂亮,女人漂亮就是資本啊!"我知道她說的意思,但我絕不會做那種見不得人的事。
雖然我常常遇到一些客人的騷擾,但每一次我都會嚴辭拒絕。終於有一天,我出賣了自己的靈魂。
那一天,我的孩子患了急性肺炎,醫生說至少要住院一星期,醫藥費大概要2000多塊錢。我一聽,頓時傻了眼,我到哪兒去弄這麽多的錢啊!於是將僅有的800塊錢預交了醫藥費,托太婆幫我照看孩子,心神不寧地往酒店裏趕。當我把想向老板借錢的事說給江秀麗聽時,她猶豫了:“這恐怕不行吧,不過——"她詭秘地朝我看了一眼,然後說:“今天老板有個朋友點你作陪,如果你做得好的話——"她沒有再往下說,隻是拉了拉本已開得很低的襯衣領子,悠然地吐了一口煙。
晚上,酒店裏果然來了一位50多歲的客人,江秀麗說:“這位是老板的朋友,張經理,你陪她唱幾首歌吧。"我隨他來到了一間包房,幾曲之後,他又邀我跳舞。我一心惦記著我的孩子,幻想著老板能大發慈悲,隻好違心地順從著。慢慢地,他的手慢慢地移到了我的胸口。我一把推開他,就往門口跑,他把我拉了回來,嬉皮笑臉將我摁在沙發上,說:“小姐,你何必太認真呢。我和你們老板是好朋友,有什麽事我可以替你幫忙。"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我突然想起了還在醫院的可憐的孩子,想起了我還準備向老板借錢,我陪上了笑臉,倒在他的懷裏。後來,我第一次接受了男人給我的500塊錢,也開始了我的風塵之旅。
(她說到這裏的時候,總是低著頭,用湯匙攪著杯子裏的咖啡,一臉的茫然。)
不久,我被升為領班,成了一個逢場作戲,見錢眼開的女人。當我的存款一個勁地往上竄,我的心卻越來越不踏實。我覺得我這樣長此下去,肯定會越陷越深,毀滅的終歸是自己。
也許你會覺得我是一個放蕩的女人,但說實在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是一般的人所體會不到的,我失去了我的尊嚴,但我也得到我最想要的東西,那就是錢。在那個時候,我除了出賣自己,別無選擇。
那天,我到幼兒園看女兒,她悄悄地問我:“媽媽,老師問你是幹什麽的?我說我不知道。"我明白老師的話,她們肯定可以想像我是幹什麽的,因為我的穿著甚至是眼神都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我時刻夢想著做一個真女人,為自己,更為女兒。
1年8月,機會終於來了,我在熟人的幫助下,花1萬多塊錢在漢正街服裝大樓買了一個攤位,開始了經銷服裝。
生意一天比一天難做,每個月下來,除了各種費用所剩無幾,但我還是樂意這樣幹下去,這樣對自己對女兒都有一個好的交待。
在送服裝的老板當中,有一位浙江的金老板,金老板三十七、八歲,每次送服裝時,都將最好銷的產品多給一點我,在結帳時還盡量讓我有賺頭。
那天,乘中午生意不好時,金老板來到我的攤位說:“陽老板,近來服裝不大好銷,我想與料子有關,客戶中有什麽看法。"我請金老板坐下,並在一起進行了交談。金老板說:“聽說過你的個人問題,總覺得你是一個了不起的人。"我知道他指的是我未婚有孩子的事,臉上紅了一大塊:“你聽誰說的。"金老板笑著說:“大樓裏誰不知道,這有什麽,一般的女人還做不到呢。"金老板向我講述了他自己的故事,原來金老板是一個離婚不久的男人。
此後,金老板常有事無事來到我的攤位,幫我整理攤位,旁邊一攤位的嫂子說:“陽明媚,看來金老板對你有意思,你也該成個家了。"我嗔怪著說:“莫瞎講,人家金老板哪看得上我。"我嘴裏是這樣說,心裏卻有了好多好多的想法。我已是二十多歲的人了,我也是人,何嚐 不想成一個家,再說女兒也得有一個爸爸,可我擔心金老板會嫌棄女兒。
2001年6月的一個夜晚,金老板打通了我的手機,約我到漢江邊坐一坐,我又驚又喜,如約來到漢江邊,坐在草地上,看江中燈火點點,感受著徐徐的江風,心中充滿了愛的渴望。金老板說:“陽明媚,與你接觸了這麽久了,我覺得真的喜歡上了你。"我心中狂跳不已,說實話,我從心中也喜歡上了金老板,雖然他比我大十幾歲,但我覺得他沉穩,可靠,於是,在自覺不自覺中,我們心靈溝通,心手相牽。
金老板對我的女兒特別好,經常給她買衣服,買玩具,女兒也很喜歡金老板,一見麵就是喊爸爸。我們沉浸在未來的遐想之中,那時的心情就像湛藍的天空一樣,開闊得很。
(說到這兒,陽小姐又喝了一口咖啡,臉上有幾份笑容。)
8月份,生意淡季時,金老板帶著我和女兒來到青島遊玩。在青島海邊,看到海中一個又一個遊泳的人,我的心裏又高興又羨慕。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海,這叫我怎麽不高興呢。於是,我們租了兩個大橡皮圈,也加入到海浴之中。女兒第一次浴海水,撲在橡皮圈上又叫又鬧,金老板耐心地教女兒在海水中嬉戲,我的心裏一片湛藍。
夜晚,在燈光下,看潮頭象頑皮的戀人,一次又一次地親吻著沙灘,感受著海浪的擊打聲,我依偎在金老板寬寬的肩膀上,心裏甜甜的。金老板告訴我:“陽明媚,回武漢後,我們早點籌備婚事好嗎?"我高興地點了點頭,那時的我,泛紅的臉上飛出笑意,象柔和的陽光在蕩漾,我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我們定於元旦結婚。那天,我來到金老板的租住地,幫金老板打掃衛生時,發現了一封信,是金老板的前妻寫的,從信中得知,金老板的確離過婚,但不久又複了婚,10歲的男孩一直在他前妻那裏。
看完那封信後,我心裏一陣慌亂,真沒想到在我眼中老實本份的金老板居然欺騙我。我責問金老板。“你不是說離婚了嗎?這封信是麽回事?"並將信扔給他,金老板一陣慌亂,近乎哀求地說:“陽明媚,我欺騙了你,是我不對,可我真的愛你,我已與前妻商量好了,她說隻要我付給她10萬元,就願與我再辦離婚手續。"我的心象掉進冰水中,涼嗖嗖的。
我不得不承認這給我又是一個打擊,我也不得不承認,我的確愛金老板,但我還是在作一番思考後告訴金老板:“你有一個那麽可愛的兒子,又有一個的確愛你的妻子,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一個女人為你而痛苦,女人的心是水做的,最容易受傷,我作為一個女人更明白這一點,你還是與前妻說明情況,與前妻一起好好過日子吧。"說完,我的淚水已止不住地流下來,哀愁象小溪一樣不斷地流淌著。
再次的打擊,讓我的腦中象燒著一把烈火,把淚已燒幹,想哭也哭不出。
為了忘記這段痛苦的往事,也為了金老板不再來打擾我,我將攤位租給了別人,在大夾街給一服裝老板當服裝模特。
金老板在攤位找不到我,不斷地給我打手機和呼機,我隻好將手機和呼機全關了。我在痛苦地忍受著一切,我不願再傷害另外一個女人,我由衷地希望金老板將我徹底地忘掉,與他的前妻一起好好地過日子。
夜晚,摟著與我相依為命的女兒,想想走過的一段人生路,為自己終於能夠重新認識自己而發出了會心的微笑。我已不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我,從生活的磨難中,我認識到作為一個女人應該怎樣麵對人生的種種誘惑。
我還年輕,盡管我想找一個肩膀靠一靠,因為我很累,但我發誓我一定要用真心對我的女兒,一定認真地走好後麵還長的路。我相信我的未來不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