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殉國
綏國千里城郭匍匐在她腳下,紛紛大雪已下了七日,綏王宮彷彿穿了喪衣,舉目望去皆是凄慘的白,但饒是這樣,也掩不去那觸目驚心的血跡。
十里紅妝,當真是十里紅妝,卻是用血染就的紅妝。
寒風刺骨,冷氣侵髓,但謝瞳卻覺得無比暢快,她的心頭有一把火,一把足以焚心成灰的火。
「你這是做什麼?還不快下來!」鍾離澈突然有些心慌,手顫抖的厲害,臉色蒼白若雪。
謝瞳手裡還提著那把剛扎進鍾離澈左腹的匕首,嘀嗒嘀嗒的向下滴著血。
謝瞳嘆了口氣,用飄渺的嗓音道,「我這一生,短短十六年,如同白駒過隙般,到了臨了,卻只剩下孑然一身,想來真是可笑。」
謝瞳抬頭望向那灰濛濛的天空,有雪落到她的臉上,轉瞬之間,便化作水珠。
她猛然回身,大紅的裙裾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她的背後便是綏國的巍峨宮殿,萬里山河。
鍾離澈隨著她的動作,心頭也是一驚,卻是強裝鎮定地揚起一抹風輕雲淡的笑,煞白著一張臉,慢慢走向她,然後伸出右手,「瞳兒,你聽話,不要做傻事好不好?你並不是孑然一身,你還有我!」
「你?」謝瞳反問,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來,「難道你要讓我,跟滅自己家國的人安穩一生嗎?」
鍾離澈捂著左腹,額角似乎有汗滑下,他痛苦的皺著眉,伸出的手猛地顫了顫,虛弱道,「我知道,是我算計了你,自我們相遇那日起,一切便都是我的計劃。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我只求你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用我的餘生補償你。」
「補償?好啊!」謝瞳一頭長發在風中翻飛旋轉,如同墨色的蝶紛飛。襯的她的臉愈加蒼白。
她緩緩伸出手,向著鍾離澈的方向,臉上緩緩綻開一個笑,溫柔若雲間月。
鍾離澈臉上現出驚喜的神色來,不顧流血的傷口,疾步向她走去。
瞳兒,這一次,我一定會踐行我的諾言,用我的餘生祈求你的原諒。
就在他快要觸到謝瞳的手時,謝瞳卻猛地翻手拽住了他,嘴角的笑越來越深,卻刻滿了徹骨的恨意。
「鍾離澈,我要你記得我,好好的記得我!」
她說完便鬆開了手,身子直直的向後倒去。
「謝瞳!」
鍾離澈撲過去,拽住了她大紅的衣袖,原本寓意吉祥的鳳穿牡丹花樣,在此刻卻顯得無比諷刺。
鍾離澈用盡全力拉著她,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傷口的血越流越多,浸透了他金紅色的龍袍,彷彿一朵妖嬈至極的紅花。
鍾離澈緊咬牙關,拚命的沖謝瞳搖頭,不要,不要死……
謝瞳的身子半吊在城牆上,一雙眸子一瞬不移的盯著鍾離澈,良久才道,「你毀我家國,我本該恨你,我本該用你的血祭我父王,王兄的亡魂。可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用這種方式報復你,我要讓你懷著愧疚過一輩子。鍾離澈,不要忘了,我是因你而死……」
謝瞳說完最後一句話,便抬起手,那手上還握著沾血的匕首。
「不要……」
鍾離澈艱難的發音,淚水突然湧出,隨著徹骨的寒風,滴在謝瞳的臉上……
阿澈,永別了……
『嘶啦~』一聲輕響,謝瞳嘴角綻開最後一個笑,身子再次開始下墜。
鍾離澈的手上只剩下半副衣袖,那上面還有用金線綉成的半朵牡丹,栩栩如生,彷彿在寒冬怒放。
鍾離澈怔在原地,覺得全身的力氣就在剛才被抽離的一絲不剩,他怔怔地退後兩步,嘴角勾起一絲苦笑,「原來竟是真的,『繁華一夢,愛恨兩空』,到頭來,只是我一個人在妄想罷了……」他說著,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王上……王上……」
謝瞳躺在大雪上,覺得全身就像散了架般,到處都疼,疼的鑽心。
她的嘴裡,耳里,都在不停的向外冒著血,甚至她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流血,她甚至能夠聽見,血一點一點流盡時細微的聲響。
世界寂靜如夜,她瞪著一雙眼,直勾勾地望著蒼穹。
不該是這樣的,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她的一生不該是這樣的。
她應該坐在梳妝鏡前,喜娘一邊替她綰髮,一邊唱著古老的嫁歌……
她應該穿著嫁衣,牽著王兄的手,款款走向侯在城門下,微笑地雲澈……
她應該笑著坐在灼灼花樹下,看雲澈舞劍,偶爾替他拭汗端茶……
她應該時常回母國,和小榕坐在廊下賞花,雲澈和王兄笑著品茶……
她應該有個孩子,眉眼像雲澈,笑時卻像她……
可上天卻同她開了這樣一個玩笑,讓她從雲端墜入地獄,從此萬劫不復!
恍惚中,她彷彿看見雲澈一身大紅的喜服,微笑著向她伸出手,一雙眸子跟那晚一模一樣,包納了蒼穹的深邃,也沾染了星光的溫柔。
她也笑了,嘴角勾起,喃喃著說了一句什麼,可惜那聲音太微弱,微弱的如風下將息的燭火,根本無法聽清。
風聲溫柔,將那一聲如嘆息般的話音帶出很遠很遠,她說的是——「你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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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悄然蔓延開來,冷千風抬眼打量了尹初妝半天,卻見她一直低著個頭,也瞧不見神色如何,心裡疑慮著是不是剛才那個故事太過悲情了些,正要開口勸慰兩句往事隨風之類的話,就聽見尹初妝淡淡的開了口,語氣乾乾的。
「鍾離澈呢?他的結局是什麼?」
冷千風嘆了口氣,倒沒見的有多傷情,仍舊是那副尋常模樣,「有人說,那把匕首其實是淬了毒的,沒過多久,鍾離澈便去世了。也有人說,鍾離澈最後娶了一位鄰國的公主,還有了個可愛的小世子,誰又知道呢?畢竟是那麼遙遠的事了,我也是遊歷魏國時聽那裡的老人說的。」
「……」
尹初妝站起身,望著破敗的翻雲寨,心頭滾過千番滋味,她又何嘗不是與謝瞳一樣?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生活的地方被毀,卻無能為力……
尹初妝頓了頓,良久才想起問道,「可這個故事又關六瓣紫花樹何事?」
冷千風笑了笑,走到尹初妝的身邊,「聽說綏國城牆下種了幾株從未開花的樹,謝瞳公主殉國跳下的地方就是在這幾株花樹下,那幾株花樹浸了謝瞳公主的血,一夕之間竟開了花,這便是後來的六瓣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