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傷痛
王三死之前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命運卻給了他一個與雪柳劍抗衡的機會。
當那雪白的劍身到達他的脖頸之時,執劍人的身體突然晃了一下,他伸出手按上了自己的額角。
就在這一瞬間,王三身邊的刺客已經反應了過來,拔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就衝到了劉淇睿的身邊。
劉淇睿搖了搖頭,讓自己清醒了下來,揮劍擋住了那些匕首,可是卻沒擋住王三從他身下刺過來的長劍和隨即跟過來的一拳,整個人就如同斷線的風箏一樣從牆頭飄落下去。
王三一行人看著劉淇睿落下去的身影,開心的都快要跳了起來,殺了這個人,他們的下半生就不愁了。一行人都跟著跳了下去。劉淇睿用手肘支撐著讓自己沒有倒下去,看著眼中帶著涉獵光芒的亡命之徒們,伸手擦去了自己嘴角的鮮血。
死不可怕,在他決定跟這些人作對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準備,隻是就是死,也要拉著他們一起。
他不屑的扯起了嘴角,那些刺客互看一眼,同時衝了上來。他們的匕首刺入了他的胸膛,可是還沒等他們露出驚喜的笑的時候,都齊齊的睜大了眼睛。
劉淇睿白色袍子上沾染了紅色的鮮血,就如同潔白天地裏綻放的臘梅,雪柳劍閃著鋒利的寒光,穿透了所有人的脖頸。
就像是一隻樹枝綻放的梅花。
刺客轟然倒了下去,劉淇睿強支起身子,把雪柳劍拔了出來,向一邊挪了挪,避免血跡染上自己的身子。
眼前有些模糊,遠處的光亮就像是從記憶深處傳來的,在漆黑的世界中指引他向著那裏走去。他似乎看到了那年隆冬時節盛開的臘梅,和,那個身穿雪白衣服的女子。
劉哥哥。
眼前是大片開放的臘梅,她轉身笑的溫婉,“劉哥哥,你看這些梅花開的怎樣?”
“很好。”
“劉哥哥喜歡沁兒就很開心了,沁兒記得劉哥哥說過,梅花獨自綻放於嚴寒之中,最是高潔值得欽佩。這滿院的梅花,就是沁兒專門為劉哥哥栽種的。”
很久以前的話此時卻像是在耳邊,他向前方伸出了自己的手。就像往常一樣想要撫摸她的頭。
沁兒。
音宜半蹲在他身邊,著急的搖著他的身子,“睿王爺,劉淇睿?!”
鼻子邊有著荷花的清香。
麵前是大片的池塘,荷花開了,滿滿的鋪滿了整個荷塘,耳邊傳來清脆的笑聲,他皺著眉頭看過去。身穿白色紗衣的女孩正俯身掬起一手湖水,稚嫩的容顏笑的開心,潔白的牙齒閃著細碎的光亮。
他拽了一下身邊男子的衣服,嘟起嘴道,“哥哥,那是誰啊。父皇不是說這裏除了我們就沒有人敢進來了麽?”
“估計是個民間女子吧。”十六歲的劉辛韞言談之間已經有了沉穩,他偏頭寵溺的看著自己還顯得幼小的弟弟,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道,“想必也是喜歡這裏的景色,我們不要說話,去太傅哪裏溫書吧。莫驚擾了她。”
“恩。”劉淇睿似懂非懂的答道,伸手拉住劉辛韞的衣角,“哥哥既然這樣說了,那我聽哥哥的話,就讓她在這裏玩一會兒吧。”
天色暗淡下來,金黃的太陽從它原來的地方緩緩落了下去,一邊是金黃的晚霞,整個湖麵都鍍上了一層金色,美麗的像朝堂上的金鑾殿。
哥哥說,以後他是要坐上金鑾殿的人。到時他若成了皇帝,一定會封我一個王爺,就像八叔一樣,有自己的封地,自己的大宮殿,自己的八嫂。
我那時很認真的跟哥哥說。
我要雪沁做我的王妃。
哥哥摸著我的頭,笑的眼睛眯成了可愛的月牙,“放心,哥哥答應你。”
萬德六十八年。
萬德六十八年。
劉淇睿抓緊了手,手指上青筋畢露,額頭上滲出了大大的汗珠,不安分的晃動著頭。音宜拿著手帕擦了擦他額頭上冒出的汗珠,焦急的問身邊正在處理傷口的珞明,“他怎麽了?”
“沒事,不用擔心。”珞明低頭小心翼翼的清理著劍傷,額頭有著細密的汗珠,他咬緊了牙齒,吩咐一邊的人道,“把銀針給我。”
萬德六十八年。
我跪在下麵,雙手早就氣急的握成了拳,“額娘,太子之位本應是哥哥的,我不要。”
額娘沉著臉在貴妃椅上坐著,“睿兒,辛韞並不是你親哥哥,他親娘是一個低等嬪妃,那妃子福薄,生下他便去了,額娘不忍讓他受苦才把他帶在身邊撫養。額娘什麽都可以給他,唯獨這皇位不行,你父皇也是這個意思,你不必說了。”
我咬緊了嘴唇,“額娘,我不想要這皇位。”
“睿兒。”額娘沉了聲,“哀家早就說過,不讓你跟著劉辛韞,皇位注定是你的,他不該癡心奢望。”
我眼睜睜的看著額娘的鳳袍從眼前略過,心中就如同空了一塊一樣,難受非常。
偌大的東宮空曠,我急急的走進了大殿,前方哥哥的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笑意,我卻清楚的感覺到了他的頹敗。鼻頭一酸,坐到他身邊低下了頭,“哥哥,對不起。”
大風呼呼的吹過回廊,哥哥伸手按在我的肩頭,過一會兒站起了身子,“沒事,哥哥不怪你。”
劉淇睿的呼吸逐漸平穩,珞明伸手擦了擦自己額頭的汗珠,用白布將他的傷口包好,輕聲道,“最危險的傷口已經處理了,隻要他能夠醒過來,這些傷就不會有什麽大礙。”
萬德六十八年。
外麵狂風呼嘯,雪花四處飛舞,大殿中的幔帳被吹得亂舞,他不知所措的站在龍床前,身邊額娘哭得撕心裂肺,一旁的宦官就跪在他的腳邊,“太子殿下節哀。”
他站著的身子晃了兩晃。
外麵突然大片的喧嘩聲,是盔甲相碰的錚錚聲,他轉過頭去,就見到他許久未見的哥哥,劉辛韞身後跟著兩位將軍,他的眉目依舊,卻帶著稱霸天下的銳利。
他走到龍床前,冷聲道,“父皇已經殯天,為何額娘不向天下宣告?”
“先皇屍骨未寒,四皇子便帶兵入宮,是想造反嗎?”
劉淇睿站在一邊,看著自己最親的兩個人針鋒相對,手心冰冷一片。
“先皇口諭,前太子失德,貶黜太子之位。”
月明星稀。東宮卻帶著寒意,他眼前浮現出孫皇後被帶走時的眼神,心口某個地方痛似錐心,孫皇後的聲音還回響在他耳邊,“劉辛韞,你弑父奪位,不得好死。”
弑父。
他仰頭喝了口酒,身邊傳來柔柔的聲音,“王爺,別再喝了,即使這世上所有的人都背叛你,雪沁也會在你身邊,不離不棄。”
他轉頭看著她,沒有點燈的宮殿卻突然被照得燈火通明。門口燃起了火把,在那明亮的火光之中,劉辛韞的臉冰冷的沒有一絲暖意。
雪沁突然朝他笑了笑,她的笑容淒美,劉淇睿驀地瞪大了眼睛,伸手就去抓她手中的杯子,她卻一仰頭全部都喝了下去。
她的身子溫熱,仰頭癡癡的看著他的臉,伸手想撫摸他的臉,卻無力的墜了下去。
雪沁,雪沁!
就像是一個看客,他看到他自己哭的像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他看到劉辛韞站在他身邊,冰冷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他看到小時候的記憶就像是鏡花水月驀然破碎,隻剩下了一張冰冷的臉和血絲蔓延在唇角的容顏。
他就像是一個不諳世事的玻璃人,被記憶打碎,再和著血淚重鑄,帶著前世的記憶,卻絲毫不敢去觸及。
“珞明。”音宜呆呆的叫道,手指輕觸劉淇睿的眼角,拈下一顆透明的淚珠。
珞明站直了身子,看了劉淇睿一會兒,轉過了身,“他醒了叫我。”
劉淇睿醒過來的時候,太陽已經隔著窗子照了進來,暖暖的照在臉上。他睜開了眼睛,順著自己的手看過去,榻上鋪著黑色的長發,如同順滑的絲毯,音宜伏在榻上已經睡了,一隻手伸在外麵,被他抓著,他鬆開手就看到了她手腕上麵烏青的抓痕。
陽光照進來,灑在音宜的身上,他一瞬間竟然有些恍惚。
眨了眨眼睛,眼角某個地方有些酸澀,那是哭過的痕跡。他伸出另一隻手揉上自己的臉,睜著眼睛看著前方,心中卻有些茫然。
他曾經以為一切都是黑暗的。卻沒想到竟然也有光明。
那些一直努力隱藏著的東西,以夢的形式出現在他的身體中,轟轟烈烈的像又過完了一生。他連皮帶肉的又痛了一次,醒來的時候,一切卻像是都已經被掏空了一樣,他通透澄澈的又活了過來,那夢中的情感從一個小小的空間之中被帶了出來,打散開來,浸潤到了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如今的他,是帶著那段記憶生活的劉淇睿,而不是活在那段記憶當中的劉淇睿。
他活動了一下身子,卻驚醒了身邊的音宜,音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隨即驚喜的瞪大了眼睛,“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