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再等不到
「無用么？」月神端起另一杯，喝下肚去，只說：「總歸，能得半分暖意。
「呵，暖意？」
慕容心月彷彿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若是心如死灰遍體生寒，這半分暖意，要來何用？」
「雪顏告訴我，便是枯枝殘葉在冬日守著那一寸心，才能等得到春暖花開，萬紫千紅。我等了十幾年，終於等到了。」
月神的話，讓慕容心月愣了許久。久到月神又替她倒了一杯茶，她才終於凄愴地開口：「可我，再也等不到了……」
慕容心月不接月神的茶，反而將酒罈高高舉起，昂首去飲酒，那酒水四濺，將她的一張臉打濕，也將她眼角滾落的淚珠深藏。
飲盡壇中殘酒，慕容心月將酒罈狠狠地丟出去，彷彿丟掉了心中沉澱著的舊日思緒。臉上殘留許多酒漬，她索性伸手，將薄薄的易容面具直接揭下。
月神猜的無錯，慕容心月實則美人，面上卻有年歲刻下的痕迹，非是少女，倒像是與許閑月一般。
這世上的人，總有自己的一段故事，月神並不能一一細聽，也無意去聽。可慕容心月彷彿選中了月神，她就要將心中舊事，說與月神聽。
非是說書先生那般，抑揚頓挫，敲著大鼓，道一聲眾看官請好，而是手執利劍，將月神看作生死仇敵，拼盡全力去斬殺，口中，卻說些故人舊事。
她說，我心中太苦，才與你說這些話，但你總是要死在我手裡的。
沒有人知道，慕容心月來自何處，為何武藝卓絕，放眼江湖無人敢攔，今日月神知道了，可他或許就要死了。
月神不是慕容心月的對手，即便他越發勤奮修習武藝內力，即便他將偶然得來的月神劍法其他招式與自身功法融會貫通，他依舊不是慕容心月的對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是這麼不講道理。
月神惜命，他還沒等到鍾離雪顏前來赴他的約，他還記得西嶺千秋答應陪他過這一年的生辰，運起踏月而行，他要逃。
慕容心月便追。
她已經定下了月神的死期，這是命，不容更改！
從秋景道打出秋景城，四野無人，天高地闊，更好施展。慕容心月愈發地兇狠，她失了心迷了魂，便守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再不管這大千世界。只任性出招，卻不失章法。
慕容心月第一劍刺中月神，是在他左肩，月神吃痛，卻眉頭不皺，繼續招架。月神第二次受傷，是小腹中劍，慕容心月的劍術快絕狠准，月神幾乎避無可避。
「快，要更快……」
身上的傷痛，月神恍如不覺，他強行運轉秘法，終於提升自身境界，速度變得更快。
然而，還不夠……
慕容心月恍如瘋魔，將手中劍舞的飛快，月神即便提升境界，依舊無法招架。
「可是，還有人在等我……」
想到鍾離雪顏，想到西嶺千秋，月神心中隱隱升起一抹期待，他不顧自身情況，再次運轉秘法，於是，境界再次提升，內力高漲，手中劍也變得更加凌厲三分。
世間事，便有許多，窮盡心力，終究無用。
月神瘋狂地提升境界，不僅沒有改變戰局，反而讓他自己嘗盡苦頭，最初的提升之後，與慕容心月纏鬥太久，空虛乏力找上了月神。而慕容心月，就像一個不知疲倦的人形戰甲，只等月神精疲力盡，她依舊還有餘力。
「哐……嘡……」
月神劍彷彿失去光彩的殘鐵，就這樣從天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然後跌落在地上，彈起几絲塵埃，最後歸於沉寂。
看著自己空空的手，月神難以置信：他居然被打落了劍？
月神劍伴隨他十餘年，就連睡覺，他都帶著月神劍，今日交戰，他卻被人打落了劍？
慕容心月彷彿找回神智，突然停手，靜靜地看著月神，看著他那茫然無措的樣子，冷笑：「失了劍，就失魂落魄了么？」
月神心中茫茫然不知何往，偏偏嘴上卻說出一句：「失了他，就失魂落魄了么？」
居然將慕容心月的話，近乎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慕容心月才說完自己的故事，卻不想就被月神拿來傷了自己，她氣惱地丟下手中劍，狠狠一掌打在月神胸口。
避無可避，真正的避無可避……
月神當日與鍾離仙人相對，已經知道這些前輩比之自己高出太多，當時心中還有思量，只當是鍾離仙人功法奇絕，格外壓制他。今日他明白，無關功法，這是真正的境界差距，拼盡全力，無法彌補。
只是一掌，月神就知道，他肋骨斷了兩根。
身上的傷，非常的疼，但不是第一回，倒也還能忍耐。昔年許閑月發了瘋，打斷他腿腳肋骨這種事，不止發生過一次。
慕容心月卻不停手，再次出掌……
當月神肋骨盡斷，被慕容心月擊倒在地上的時候，他終於體味到了絕望。
本就是強行提升境界，經脈筋骨都受了損傷，而今還被慕容心月打成這樣，就算醫治，恐怕也無法痊癒，此生武道就此止步。更何況，哪裡有醫治的機會？
慕容心月，是必然要殺他的，而他，再無還手的餘力。
「我知你是月神，是月神庄的主人，你可還有什麼事要交代，我願替你傳話。」看著腳邊無力掙扎的月神，慕容心月彷彿在看一隻渺小的螻蟻。而她，發了善心，想聽聽螻蟻的遺言。
可還有什麼事要交代？
月神望著頭頂無盡蒼穹，真就認真去想，今日命喪於此，可還有何心愿未了？
「我的父親，是月神庄的主人，我的母親，是曇華國的公主。」月神終於開口，卻是說自己的故事。慕容心月並不阻止，反而聽的津津有味。
「我的父親親手殺了我的母親，抱著她跳下山崖……我想，父親那時候，一定很痛苦吧……可若是她不是她，她情何以堪？那他，又怎能接受？」
「這世上只有一個許乘月，也只有一個月光寒，他們註定，要在一起的，生死相隨，容不下別人。」
「容不下姨娘，也容不下月神。」
這樣的話，月神不會對旁人說，這世上聽到的人，便只有慕容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