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著實無趣
女子之間,自有男兒不懂的心思,月神只當鍾離雪顏是生死紅顏,絕無男女之情,但澹臺君言對鍾離雪顏懷有深深敵意,鍾離雪顏是何等聰慧之人,一早便看破澹臺君言的不喜與防備,但她從來是天之驕女,又何曾在意別人感受。
澹臺君言與鍾離雪顏,雖非兩兩相厭,卻也是能不見則不見,且不說月神所在乃炔月樓,這裡還有個叫人煩心的西嶺千秋,澹臺君言索性便當做放月神出來玩耍散心,沒有親自來捉人。
倒是月神自己,隨著夏日步步逼近,覺得體內越發炎熱,他開始思念大夫人。
涼亭中,西嶺千秋正在看著一局殘棋,月神瞧著無趣,自己默默地抓石桌上的點心吃,那是炔月樓師傅做的糖糕,甜而不膩,他慣常愛吃,可今日只嘗了一口,就覺得不喜,剛想要吐出來,偏偏對上鍾離雪顏的眼,他又悄悄地將糖糕咽下去。
鍾離雪顏喝茶的時候,能將茶水浪費大半,偏偏見不得別人糟蹋東西,澹臺君言曾經以此在月神面前嘲諷她,可月神看來,他的紅顏做什麼都是對的。
「紅顏,糖糕不好吃,點心師傅的手藝退步呢!」月神對鍾離雪顏解釋,他想,紅顏剛剛一定看出他的意圖了。
鍾離雪顏拈起一塊糖糕,放進嘴裡,細細品嘗。
月神心思從來簡單,但對於身邊人的情緒,他一向有所感知。此時,鍾離雪顏的周身氣息輕快,明明這糖糕在炔月樓之算得上中等點心,可看她那享受的表情,彷彿在品嘗世間難尋的美味。
大概,此時她不是為了這點心而歡喜,她真正記掛的,是三日後即將到來的人吧?
無間界界主,北野無憑。
一塊糖糕吃完,鍾離雪顏坐在石凳上,伸出右手一招,月神則默契地遞上自己的手,懸於空中,穩穩噹噹。鍾離雪顏手指置於月神手腕上,片刻后,她收回右手。
「還是查不出病因,但身體越發糟糕了!」鍾離雪顏說話時語調平緩,終究掩飾不住其中那一絲擔憂,雖然被奉為神醫聖手,但醫道一途,絕無止境,她更不敢說能診治所有病症。
「藍顏,你剛剛說這糖糕不好吃,是為什麼?」
醫者望聞問切皆應擅行,這「問」字之中,其實包含大智慧,許多時候,唯有病者自己,才最了解身體情況。
「看千秋下棋,實在無聊,我就想吃這糖糕,可剛一進口,卻覺得心裡十分燥熱,比前些日子還要燥熱。」月神據實已告。
「傻子!」鍾離雪顏搖搖頭:「既然不舒服,又為何勉強?」
月神沒有答話,鍾離雪顏也不需要他的回答,手在身上隨意地一摸,指間已出現三根毫針,她極其迅速地插在月神頭上三處大穴,月神也不阻止,任由她施為。那三根銀針在太陽的照耀下,閃閃發光,看上去倒很有些喜人。
「一個時辰后,我替你拔針,等過幾天無憑來了,我再與他一起研究,你這到底是什麼病症。」鍾離雪顏只說這一句,起身走了。
月神目送她離開,先是看了一會兒棋局,發現和先前沒有一點兒區別,默默地丟下一句「著實無趣」,跟著離開涼亭,西嶺千秋遠遠還能聽見他的嘟囔聲:「回去睡覺好了,好想念大夫人,大夫人修鍊寒冰訣,最適合在夏天抱著睡覺了……」
當晚,掌廚特意做了月神愛吃的芙蓉面,裡面用的醬料非常珍貴,尋常客人即便有錢也吃不到,只這一碗面的花銷,就抵得上店裡跑堂兩年的月錢。
然而,月神卻沒有按時出現。
鍾離雪顏飲盡三杯茶,才突然驚悟:「糟糕,忘了替他拔針!」
等她趕到月神居住的小間,就看到月神躺在床上,頭上仍然插著那三根銀毫,此時他雙眼緊閉,似乎是睡著了。
依次將三根針拔下,鍾離雪顏輕聲說:「藍顏,起床吃飯。」
月神無動於衷,鍾離雪顏起先還微笑,到底是常住的地方,能讓他失了戒心,睡的安然。等再喚幾聲,月神依舊沒有反應,她終於意識到不對。
呼吸聲、心跳聲雖然微弱,但鍾離雪顏這樣的高手凝神細聽,自然分辨的出,月神並無不對,可偏偏無論如何都喚不醒,這就有些奇怪了。
把月神的手腕從被子中拉出,春衫太薄衣料太滑,輕易便滑落,他白皙的胳膊顯露出來,那上面一個紅色的圓點特別顯眼。
鍾離雪顏自然知道那是何物,她也看不慣那扎眼的紅。
澹臺君言氣恨月神不願與她做真夫妻,便在月神身上種了那「相思豆」,與女子的守宮砂同為一物,澹臺君言還擲下豪言,誰敢摘取月神相思豆,便要承受整個逍遙界的報復。
這話,是當著她的面說的,澹臺君言總以為,她這位月神的「紅顏」,對月神是男女之情。
大概,天下人都是這樣以為的吧。
偏偏不是。
總歸,有些情誼,即便整個天下的人加起來,都是不懂的。
而她,如今也有了自己真正想要相伴一生的人。等過幾日,那個人來了,他們一起為月神診治病症,一定能找出月神身體不適的原因。
此時,她就先看看,月神為何昏迷不醒吧。
二指搭上月神的手腕,鍾離雪顏仔細感受月神脈動。
往日,只要眨眼的功夫,她就能結束診脈,可此時,她的二指就像釘在月神腕上一般,久久不願挪開。
怎麼會,怎麼會……
西嶺千秋等不到月神和鍾離雪顏,眼看著芙蓉面都涼了,他擔心月神出了什麼問題,自己到月神所在的小間尋人。
剛踏進門,就看到小間里,坐在凳子上,用手托著頭,墊在桌子上發獃的鐘離雪顏。
他從未見過這樣頹廢的鐘離雪顏。
大抵是世人加諸太多美譽,她一向行事如仙似神,儀態萬千,時時都彷彿自信傲然。
「鍾離姑娘,你怎麼樣了?」西嶺千秋聲音很輕,問的是鍾離雪顏,心中念的卻是月神。他已經有了不好的猜測,唯恐聲音太大,那擔憂就成了真。
可是,有些事,就算再如何擔憂,終究是要發生的。
鍾離雪顏彷彿是被驚醒,她用指尖揉揉額角,緩緩吐出一口氣,沒有說話,只是看向床上的月神。
西嶺千秋走到床邊,呼喚月神幾聲,終於發現,月神此時昏迷不醒。
「鍾離姑娘,月神,他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