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要不還是別看了。」
林長安越是看她這樣嬌,越是於心不忍:「雖然知府要管家的過目簽免責書,但總是走走形式的事情。我給你通融一下,簽字就好了。」
「哪有抬了一半停的!」司徒麗山催促道:「你開吧,不妨事的。」
林長安只得嘆了口氣,吃力地揭開棺蓋。
裡頭躺著一個女子,已經蒼白了。她自縊而死時,含恨爆起的眼珠被趙仵作撫平,如今看去很安靜,不像是生前那麼健談的樣子。
原本那脖子上是慘烈的淤斑,林長安怕嚇著她這個姑娘家,已經喊仵作處理過,顯得可以接受了。
「怕嘛?」林長安瞧著姑娘的面色道:「喊你不要看,回去該做噩夢了。」
「她的臉被抓破了?」司徒蹙著眉,指出那斑斑點點的血色。
「姑娘,」趙仵作忙道:「這是她自己個兒抓的。還抓掉許多頭髮,我整理了一下,才不怎麼看得出。原本還是很凄慘的。」
這是有多少恨啊?
司徒別開臉,不想再看下去。
「這個女子瘋魔了吧…」
林長安看了看棺材里的年輕屍首,不無感嘆地道:
「也是苦命,偏偏徐家兩個女孩子都栽在同一個濫污男人手裡。一個斷氣,一個又心甘情願下嫁。倒難為他!也算是天底下不要臉中的上等人物,真就敢提親。」
「這門親事…」司徒蹙著眉,甚至都不喚人通報一聲,也實在沒體統。
「木已成舟的,姑娘還要強逼么。」
趙仵作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嘆息:「想的通的,早早離場,想不通的,苦苦掙扎罷了。」
「是你。」司徒看著徐料峭從外面進來。
她只是短短望了一眼棺里的張桑平,就把目光轉向司徒麗山。
時間太短,以至於誰也不知道她直面逝者時,眼底翻湧過什麼感情。
徐料峭屈膝對司徒行了個全禮,才說道,「奴是來求一句首肯的。」
她的氣質薄涼,臉上輪廓柔和,今天又是一身素凈、不戴飾品,十五歲最青春不過的年紀,居然素成這樣。
司徒覺得很是可惜。
她畢竟是活了二十三年,又接受的良好教育,要她旁觀這無知少女失足,實在道義上過不去。
「你還算給我面子,曉得來知會新掌家人一聲婚事。」她看著徐料峭,語氣由輕到重,至於一點情面也不留:「雖然你我都知道,這不過是走過場,任說什麼也攔不了你的!」
林長安心底訝然,沒成想這樣個小姑娘,生氣起來自有一股氣勢。
「林公子,」司徒轉向林長安,平復了一下心情,才道:「托你令手下將她綁起來,等我回府的時候,一起帶走。」
徐料峭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這小姑娘不過是區區十二歲,就敢這樣土匪行事了?誰教她的。
林長安揮揮手,果真有侍立的男子走近。
徐料峭便不由慌了神,只得恨恨盯住司徒淡漠的雙眼:「你憑什麼押我?我與他早有夫妻之實!」
「夫妻之實。」司徒麗山面上浮起一點譏誚,語氣頗為輕薄地笑罵:「何謂夫妻?連明媒正娶也沒有,還在做夢!不過是匆匆枕席之歡。」
屋裡的幾個男人聞言愣了愣。
「還等什麼?」司徒暼了底下人一眼,催促道:「把人綁好,丟我馬車上去。嘴也給堵住,免得再說出些蠢話來。」
幾個大男人連忙叉著徐料峭出去了。
「你還去徐家?」陳巧陽頓了頓,方道:「宮裡小六催我幾過了。」
司徒想到徐幼徽,微鎖的眉頭才鬆開些,溫聲道:「讓她等著,家業也不是那麼容易掙的。」
林長安起初只是看他們小聲說話,忽然卻見二人不約而同含笑。
如果說一個嬌美得像春風裡的花,那另一個就是賞花姿態的人。
「姑娘如果,」他說話間覺得嗓子有點乾渴,「如果看完了沒問題,就可以簽字,早些去忙別的事了。」
司徒麗山應了,走到桌前拿起免責書。
條文無誤。她取筆沾墨,想了想什麼后,起筆一蹴而就。
「好了。」司徒把紙遞到他面前。
林長安看了一眼,那是很氣派的行草,絕不是沒功底的人可以寫出來的。
「林小郎,可有什麼問題么?」
「沒有,很好。」林長安只是有點沮喪,她太優秀了。
陳巧陽看出他的意思了,微微笑著,打量著司徒麗山。
就是不知道她,看得清嗎。
「那,我和四爺就先行告辭了,徐家的事情應該已經多到堆起來了。」她屢屢看向門外,身子也是朝著門口的方向。
明面上,倒是很客氣地拜別,其實卻還回頭對著自己使眼色,催著動身。
就這麼著急回去數錢,真是對終身大事半點不上心。陳巧陽心裡笑。
那就走吧。
陳巧陽十七歲,一米八幾的個兒,鬆鬆地拉起她的手,並不看司徒的面色,只是對林長安道別幾句,就拉著她走出了門。
其實當他手指迫近,包裹住自己時,司徒有片刻覺著,那心裡以為它死了很久的鹿,不講道理地踢了自己一腳。
走出了林長安的視線,陳巧陽放慢了腳步,正鬆開手。司徒小小柔軟的手,反過來抓住了他的幾根指頭。
陳巧陽看著她。
「四爺為什麼拉我,我便為什麼拉四爺。」她眼帶笑意,在他看不透的眼神里,慢慢鬆開了手,「四爺為什麼鬆手,我便為什麼鬆手。」
他畢竟是個十七歲的男子,還是個未娶妻的。
司徒麗山有意勾動這少年的情火,卻又用無辜者的坦然望他。
他二人在原地對峙似的站著。
陳巧陽有瞬間,直覺得她,不像是個少不經事的閨閣姑娘,而是正站在某個更高的地方,俯視著現在的自己。
司徒麗山莞爾。
「那就,謝謝四爺幫我解了林小郎的圍吧。」
她洒脫地結束了剛才的尷尬,笑著對陳巧陽道:「因為車上還有徐料峭要送回去,我同四爺也該分道了。」
其實不用她提醒,陳巧陽早就看見了府衙另準備的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