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的姿態(六)默契
交完文理分科表后的那段時間過得很快。中間發生過兩件事,一件是楊城下了一場幾年都難得一見的暴雨,後來還漲了很高的水,把我們全困住了。
那一年的楊城暴雨大到上了央視新聞。我還記得那天我們剛吃完午飯,被困在了食堂,正準備往大雨里走的時候,我看到程艽在屋檐下面躲雨。
我跟小璃,璨璨一共有兩把傘,於是我就偷偷分給了他一把,程艽看了我幾眼,見我沒有跟他打同一把傘的意思,就隨便捎走了一位不認識的同學。小璃和璨璨問起,我只說把傘給了一位同學,所以她們並不知道是誰,後來我們三個擠在同一把傘下面遮不住肩膀的時候,她們倆就開始笑我蠢,問我為什麼不和程艽兩個人一起分一把傘呢?
我也覺得我蠻蠢的,我為什麼不和程艽撐同一把傘呢?
當時我在想只要他不淋雨就好了,哪裡又想到這麼多去呢?就像很多年以後一樣,我只需要知道程艽過得是不是幸福,而並不在意在他身邊同他享受幸福的人是誰。
後來雨水堆積起來,把學生們都困在了教室。老李召集了幾個男生跟他一起下樓到學校小賣部買麵包上來作為全班同學的晚飯,畢竟水已經快漫過胸膛了,老李說如果這水一直不退往後幾天就由他給我們買好帶過來,大家都不必下樓了。
這是一件令人感到幸福的事情,個子不高的班主任和男孩子們在洪水裡托著幾個大箱子一點一點往教室里運,這樣能感受到所有人團結一心綁在一起的存粹情誼一生能有幾次呢?
程艽大概也和我感受到了幸福,啃麵包的時候,我們對視著笑開來。
第二件事,則是瑪雅曆法中的2012年的12月21日——傳說中的世界末日。
根據末日理論,地球將在這一天發生重大災難,也許會出現「連續三天黑夜」的現象。當然,這個傳言傳了好幾年,早已被科學的解釋所打破。學校正常上課,人們正常工作。但對於我們這些內心充滿一萬種可能的青少年來說,總是惴惴不安的,我們在21號的前一周就開始擔心,唯恐這天地黑暗,星球毀滅。
同學們常在私下偷偷討論黑夜現象,甚至連帶著翻出一些瑪雅人其他的被「應驗」了的理論。末日之後,就快到聖誕節了,大家都說,如果我們能夠安全度過傳說中的末日,平安夜的時候就用班費舉行一個晚會,怕老李不應,班長還以上學月班上成績進步大,說好的獎勵沒給為理由,向老李發出提議。
沒想到老李真的答應了,而作為交換條件,他禁止我們在班上再談論任何關於世界末日和瑪雅人的邪乎傳言。
我心裡也有一點小擔心和小好奇,真的會有世界末日嗎?這個末日理論,程艽信不信呢?他那麼理性的一個人,應該是不相信的吧?畢竟我從未見他參與過男孩子們能寫出一本書似的玄幻課題的討論。
而事實證明,科學的力量,是無窮大的,末日並未如期而至。
平安夜那天是周一,很多人抱著如獲大赦般的心情開始準備晚上的晚會,大家還買了卡片和蘋果相互贈送。
在搬動桌椅的忙亂之中,程艽突然問我:「你晚上有報什麼節目嗎?」
「啊?」我有點懵。
「你不是會彈琴?」程艽接著說。
「我……學過一點點,但是,沒辦法在教室表演啊。」我說。難道我為了表演個節目,還得去音樂教室搬一架鋼琴上六樓來么?
「嗯,我知道,我以為你會報唱歌。」程艽笑著說。
???
我唱歌?程艽同學,你不會以為會彈琴的人都會唱歌吧?我想說我唱歌可真不怎麼好聽。
這會兒我手上提著一把椅子,準備把它往旁邊放,稍微有一點吃力。
「要幫忙嗎?」程艽問我。
我突然有點晃神,好像他很喜歡問我「要幫忙嗎?」這句話。
「不用啦,我能提。」我說。
「嗯。」
每次我說不用,他都這樣回答。似乎他只是在禮貌性的詢問,又似乎,是他的靦腆打敗了他想要幫忙的舉動。
「程艽。」對於他知道我會彈鋼琴這件事,我很疑惑。
「誒?」
「你為什麼知道我會彈琴呢?」
他正背對著我抬一個桌子,被我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怔。
「哦,偶然知道的。」他說。
偶然?我那點兒琴技,也從來沒在班裡說過或表演過,他是怎麼偶然得知的?還是我什麼時候提過嗎?我忘記了?
算了,不管。
「快看,下雪啦!」班裡有人叫了一聲。
晚會開到一半的時候,楊城突然下起來一場小雪,空氣中浸暈著一種寒冷而熱烈的味道。雪花似乎總有將喧嘩的一切沉默下來的辦法,等它漸漸大起來,大家竟沒了開晚會的心思,都開始趴著窗戶賞起雪來。
我被這雪景美到了,推開了一扇窗。明明是冬天,卻像置身在三月的柳絮里,此時,寒風也不再是寒風了。
其他班似乎也沒有心思上晚自習了,整個樓層一片驚叫,大家都推開窗吵哄哄的看起了雪。
「呵,我們還真是南方的孩子,看到雪的反應也太大了。真美。」不知什麼時候,吳哩站在了我身邊。
我沒有搭話,從吳哩表白失敗那天后,她對我的態度越來越冷淡,我們已經很少交流,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會弄成這樣。
「桉桉,下學期就分寢室了。」她接著說,「我希望你到了文科班以後,一切都好。」
「謝謝。」
「然後,雖然我沒有說明,但我想,有些事情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不會放棄,所以我們也不再是朋友了。不過我是真心祝願你好。」她說。
我突然覺得有點好笑,她大概不知道,我曾經為了她,多麼克制我這份萌芽的情愫,她不知道,我曾經多麼內疚,更不知道,在她哭的不能自己的那個晚上,程艽剛好給我發了消息,而我在被窩裡偷偷用手機給程艽回復,以委婉的方式告訴程艽她有多麼難受。雖然發完之後我有點後悔,但我曾經確實覺得,我對程艽這點小小的感情比不上我們的友情。
可是她卻丟掉了我們的友誼。
大概成長就是這樣吧,在這個過程里,很多人都是帶著使命出現的,有一些人的出現,只是為了告訴你,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為了成全別人而試圖改變自己的心意。
「也祝你好。」我說。
晚自習快要結束的時候,我也開始接到王艾她們派送的蘋果,而我沒有蘋果,只有一些棒棒糖。
「程艽,也給你一個。下學期見不到啦,謝謝你平時老借書給我們。」王艾把小組內派發完后,也送了程艽一個。
「不客氣。」程艽接過去。「你也選了文科?」。
「對啊,我們小組都選了文科。真不想走,可是沒辦法,我們幾個的理科都有短板,綜合成績太差啦。」艾艾嘆氣道。
「不想走就不走啊。」程艽笑了一下,繼而嚴肅地說出後半句:「都不走了,我帶著你們。」
都不走了,我帶著你們。這半句話,他是盯著我說的。
我愣住了。
艾艾說:「還是算了,理綜對於我來說太難了,你帶不動我。哈哈哈。」
我回過神笑著附和,「對,太難了,你帶不動我們。」
艾艾真是個可愛又善良的女生,要分開了,還真有點兒捨不得她。
「嗯,那你們加油。」程艽不可察覺的皺了皺眉,然後笑著說。
「謝謝啊,對了,程艽,你沒有小禮物要給大家送一送嗎?收了那麼多。」王艾調侃著。
「哦,我這兒有橘子,你要嗎?」程艽從課桌的抽屜里拿出一大袋兒的小橘子,「給。」
他轉了一圈兒,幾乎周圍的人都給到了,卻唯獨沒有給我。
「你不給桉桉嗎?」王艾以為他沒有看到我,問他。
「諾,給你。」他不經意地伸出手,給我遞了兩個。
「謝謝。」我也不經意的接過來。很隨意地把它揣進我的衣兜。
後來回想起來,截止到那個時候,我和程艽之間似乎已經有了很多不經意的小默契,我常常因為想要遇見他而固定去一層食堂,一吃就是一個星期;因為想要遇見他,每天估摸著時間去開水房打水;因為想要遇見他,每周放假的時候都會小小地思考一下,程艽有可能會坐哪一半公交車呢?
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會有一樣的小心思,但結果是,我們常在吃飯的時候遇到,打水的時候遇到,也經常會不約而同地往同一班公車的位置衝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