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難忘的一天
我推開洗手間的門，看向鏡子。一張專屬於三十歲頹廢男人的滿是胡茬的臉出現在上面。
皮膚因熬夜宿醉而鬆弛。眼睛比起那時也黯淡下去。眼睛是什麼時候黯淡下去的呢？大概是從那天開始的。我最難忘的那天。
長話短說，自從初二以來，班裡總有關於桃的傳言。大抵是因為他們沒有見過像桃一樣優秀的女孩子吧。老實說來，一個小鎮子里唯一一個初中里想桃一樣的女孩子實在是鳳毛麟角。關於桃的傳言很多，有些是美好的猜測，有的則是惡意的詆毀。每每當有的同學一臉八卦的說關於桃的壞話的時候，我總是很認真的告訴他們在私底下說別人壞話是很不好的行為。於是我就被那些好事之徒們灌上了「正義感爆棚」的標籤。我羨慕當時那個正義感爆棚的自己。
記得那是一個秋天的午後。太陽高遠，不情不願的灑下溫熱的光。學校主幹道兩旁的樹已微微泛黃，目之所及都是穿著校服準備去上課的學生，我自然也不例外。因為那天是我們組值日，所以我特意提前半個小時到了學校。桃跟我一個小組，我開心的往教學樓那邊走。
「哎呦呦，這不是灼嗎？」說話的是平時班裡最後一排上課不是說話就是睡覺的那批人中的「頭兒」。我知道他一直暗戀著桃。不過看著他湊近的滿是青春痘的臉，能熏死人的口氣和油的發亮的劉海，實在不明白他從哪裡來的優越感去追桃。
「找我有事？」因為是他，所以我的話里自然帶著敵意。
「今晚放學別走，去巷子里聊聊。」他一邊說，一邊沖著我的肚子來了一拳。我瞬間感覺我的小腹里有一團火爆炸開來，突如其來的疼痛使我不由自主的蹲伏下去，一隻手撐著地，呼吸變得粗重且急促。
「上去乖乖告訴桃我喜歡她，今天下午我打你的時候可能會輕一點，你要是敢告訴老頭子這件事，我就天天在校門口堵著抽你一頓。」說完他就和他的一群狐朋狗友耀武揚威的去了操場。
我緩緩的撐起身子，一點一點的挺直因為疼痛而佝僂的腰桿。好在畢竟年齡跟我差不多大，下手比我父親喝醉酒時候輕多了。我強忍著疼痛一步步的挪到了教室。桃已經到了，正在那裡掃著地，我抬起手想跟她打招呼，卻因為牽動了小腹而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她注意到我，快步走了過來。
「你怎麼了？灼？」她關切的問道。「是不是那一群壞傢伙欺負你了？走，我帶你去告訴班主任。」
「沒事，桃，我想……」我做出了一個決定，這個決定就像我一樣愚蠢。
「你想幹什麼？」桃看著我問。我看著她漂亮的面孔，面孔邊緣的細小絨毛被窗外的陽光映射照亮，她在發著光。一直到現在，我再也沒能遇見另一個會發光的女孩子。
「我想當你的男朋友，可以嗎？」我看著她問。腹部的疼痛似乎去了別的地方，至少當時我感覺不到。
她的臉一下子紅了，說話也磕磕絆絆起來：「我沒想過.……你.……對不起。」說完之後像是被雨淋濕的行人躲避爛泥潭一樣躲開我，拿起掃把去了教室前面，開始掃地。
疼痛再次襲來。變本加厲的壓迫著我。不但如此，我在剎那間感覺原本心臟存在的地方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慢慢流逝。
我走到教室後面，也拿起一個掃把，慢慢的開始掃地。一下，又一下。彷彿是為了掃走所有的悲傷和輕視，不，於其說是這樣，不如說是為了把自己那已經散落一地的尊嚴一點點的掃起來。眼前的地面慢慢模糊，有水滴不斷的滴在上面。
渾渾噩噩的度過了一個下午。我背起書包，走到中午打我的那個人亂的像豬窩一樣的桌子前，對他說：「走吧。」然後率先向教室門口走去。一路上我沒回頭看，但我知道他們有五六個人。
到了小巷子，已經有一伙人站在那裡吞雲吐霧。看校服是高年級的。我不認識他們。這時我背後突然挨了一腳，我整個人狠狠的撞在牆上。我轉過頭看著他噁心的得意笑容，像他中午對我揮拳一樣朝著他的肚子來了一拳。我感覺到跟他一起來的人在對我拳打腳踢，而這在當時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騎著被我打翻在地的他，沖著護住頭的手一拳接著一拳得打上去。
就在我快支撐不住的時候，突然那幾個高年級的人走了過來開始動手揍揍我的人。
知道他們都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我終於抬起頭看著高年級領頭的那個人。
「灼呀，像你這樣的好學生也會來巷子里打架嗎？」隨後他彷彿是想起了什麼，對我說：「我媽媽經常和你媽媽一起打麻將，你放學老是要去她那裡拿家的鑰匙，我認得你。」
我笑了笑，叫了他一聲哥，然後一板一眼的認真對他說：「我不是好學生。」又在心裡默默的補充了一句：至少現在開始不是了。我沖著被打翻在地的他說：「以後每天放學我都要在著小巷子里揍你一次，你要是敢告訴家裡人或者告訴班主任，我就把你的嘴打爛。」
我記得那天我抽了人生中第一根煙。很嗆，但是它可以讓我暫時忘記關於桃以及我一團亂麻的家庭的一切。
後來的事記不清楚了，只記得桃考上了省城的重點高中，而我卻到社會上跟著哥當了一個為人所不齒的小混混。如果不是那次半夜出事，或許我會成為我父親一樣的人。
我刻意忘記了那個雨夜和那個喝醉的人躺在血泊里扭曲的臉。
後來哥被判了十五年。他抗下了所有事，我被關了六個月就被放了出來，回家背起行李去了省城打工。我開了家酒吧，在省城的大學附近的酒吧街上。是為了緬懷我本應跟那些大學生一樣的人生？還是對再遇見桃抱著不切實際的期待？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曾經是一個糟糕透了的人。
而我現在正在努力將自己將從前那個自己剝離出來。雖然會很痛苦，但為了以後如果能再遇見她，我能有個正經的營生，不至於像年輕時那樣當一個為人所不齒的小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