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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心頭傷疤

  許叔叔開著車載著她們三個人來到了墓地。

  這是宋恩詩第二次來到這裡。

  第一次是送媽媽的骨灰。

  張阿姨把準備好的供品和香爐擺好,她是媽媽最好的朋友,歲月從不敗美人說的就是她和媽媽吧。

  這一個多月張阿姨過得也不怎麼好,看起來蒼老憔悴好多,她紅著眼眶蹲在墓碑前給媽媽聊天,就像她還沒走一樣。

  許七安扶著勉強站起身子的媽媽。

  張阿姨鼻音很重,「恩詩啊,給媽媽上柱香說會話吧。」

  宋恩詩拿起打火機,卻怎麼也點不著火,許七安看穿她偽裝的外衣,「爸你帶媽先出去吧,我陪會恩詩。」

  許七安從她手裡拿過打火機幫她點著,「現在你不用再假裝了,想哭就哭吧。」

  她沒有哭也沒有說話,把香插好站起身子往外走,「我們走吧。」

  「恩詩。」許七安叫住她。

  她回頭看著他,「怎麼了。」

  「你沒事吧,我…我有點擔心。」

  「沒事,該哭的都哭完了,媽媽在那邊會幸福的,」一定會的,「外面有賣紙錢的嗎?待會買點,晚上還要在路口燒紙錢呢。」

  「有,我幫你買。」許七安跟上去摟著她的肩膀。

  「不懂了吧,這個東西是不能用別人的錢買的。」她似打趣的語氣說。

  高二四班。

  「我同桌呢?」已經空了兩節課的座位,季初陽忍不住問前桌。

  林嘉怡半轉過身子,「我看到許學長中午來喊她,說是一起回家了。」

  「一起回家?」季初陽臉色冷了下來,好你個宋恩詩,不給我說一聲就不來上課了,還和那個姓許的一起回家,出息了啊。

  手機振動了一下,季初陽從口袋裡掏出來看了一下是陳傑發的信息,簡潔明了。

  :明天不上課,晚上出來喝酒。

  他的酒量很好,喝多了也能直線回到家。

  這天晚上桌上聚了很多人。

  季初陽剛到陳傑就找了個由頭要灌他酒。

  「陽子,不地道啊,最近喊你都沒出來過,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你了,先吹一瓶啊。」

  他一言不發的拿起一瓶啤酒卡在桌沿邊,用力一拍打開瓶蓋直接仰頭幹了。

  陳傑看他狀態不太對,小聲問他「怎麼了,有心事?」

  「喝酒還是聊天。」季初陽點了根煙。

  「得,我不問了。」

  回家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他點了根煙叼在嘴裡。

  他往前走看到空地上有人燒紙錢,火盆旁還站了個白色連衣裙的長發女生。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往那邊走了過去。

  「給誰燒紙錢?」她下午請假難道是家裡出什麼事了?

  宋恩詩被突然出現的季初陽嚇了一跳,魂都要丟了,「給我媽媽。」

  季初陽有點反應不過來,不是沒見過爸爸嗎?怎麼給媽媽燒紙錢,他心裡有個不敢往下想的想法。

  「今天是她的五七,我們剛搬來這裡沒多久,我害怕她找不到回來的路。」

  季初陽看著她語氣平靜就像是在正常等媽媽回家的小女孩,難怪早上她狀態不對,難怪下午和許七安一起請假,難怪……

  宋恩詩把紙糊的鋼琴還有衣服都燒完了,她拍了拍手,「我回家了。」

  他送她走到樓下,「我上去了。」

  「好,我看著你上去。」季初陽看著她。

  宋恩詩轉身上樓,她心裡真的挺矛盾的,她給自己的心房上了一層一層的保護罩,裡面護著滿身是傷的她,既希望有人進來把自己帶出去,可有人試圖敲門問能否進來的時候她又將人遠遠隔在保護罩外,對於許七安她也只給了他站在保護罩外為自己輕微緩解疼痛的能力。

  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她如同行屍走肉般走到床邊,蹲坐在地上雙手抱著膝蓋,眼淚流在傷口上刺痛感很強,可她控制不住眼淚,現在真的是沒有根莖的一顆草了。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她擦了擦眼淚走到門口,這棟老房子的門沒有貓眼,她鼓著勇氣打開一點點縫,心裡想著如果門外有什麼不對就立刻用力關上門。

  她打開門,外面黑色的人影看著她笑了笑。

  季初陽提著一大袋東西站在門口。

  「這是?」她好奇為什麼季初陽會過來。

  「我剛看到有家奶茶店還開著門,正好他們家賣的還有小蛋糕,我就隨便買了點,」季初陽拉開門擠了進來,「怎麼不開燈啊。」

  他找到開關打開了屋子裡所有的燈。

  宋恩詩被這突如其來的亮光閃到眼睛,她用手擋著點燈光,看到季初陽絲毫不客氣的坐到沙發上,他把袋子里的東西一個一個拿出來擺到桌子上。

  「也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口味的,就都買了點,女孩子應該都喜歡吃甜的,」季初陽打開一個杯裝的巧克力慕斯蛋糕,「嘗嘗。」

  宋恩詩走過去坐在沙發上,她接過叉子吃了一口,嘴裡卻沒嘗出味道。

  她眼睛一圈都是紅紅的,眸子里也布滿了紅血絲,長長的睫毛也被淚水打濕,季初陽覺得就像有個人在擰自己的心。

  「你媽媽很漂亮吧。」

  宋恩詩抬頭看著他,眼神在回答他:問這個做什麼。

  「從你的五官看出來的,」季初陽站起來走了一圈,「你們家怎麼沒有照片什麼的。」

  她還是沒有說話。

  季初陽看了她一眼就要往裡走。

  宋恩詩放下蛋糕跑到房間門口擋著不讓他打開門,「如果你是來送東西的,那你可以離開了。」

  季初陽無視她的逐客令,伸手就要把她拉開,就在手快碰到她胳膊那一瞬間,她條件反射性的躲開身子,大驚失色。

  他趁機推開了那扇門,不大的房間堆得滿滿當當,應該是很久沒開過窗戶,霉味很重,屋子裡的陳設似乎還保留著原狀,掀開一半的被子,打開瓶蓋的化妝品,床頭柜上展開的書,地上放著許多大的相框,就連茶杯和碗也都被放進了這個似乎主人不打算再進來的屋子。

  「出去,你給我出去,」宋恩詩扯著他的衣服把他往外拉。

  「所以你打算永遠不去面對現實嗎?」季初陽問。

  她頓住了手上的動作,現實?現實是什麼,是她一直自導自演刻意不去面對的事實?是她想盡一切辦法都要避開的痛點嗎?

  不去想就不會痛,這是她一直以來堅持做的。

  「你媽媽她去世了,已經永遠離開你了,不管你面不面對,她都已經回不來了,」季初陽蹲在她面前,「看得出來你媽媽很愛你,你有沒有想過她離開最放不下的人是誰,最害怕誰過得不好。」

  宋恩詩坐在地上儼然哭成了淚人,他從兜里掏出紙巾幫她擦乾眼睛周圍的淚水,有淚珠流出來就用紙巾吸干,這麼哭下去臉上炎症更消不掉了。

  「我知道這個打擊挺大的,但是這個坎你必須邁過去,不要把它當做不可碰觸,」季初陽溫聲道,「記得有一次我胳膊上被小刀划傷了,傷我的人是我的…親戚,所以我心裡很悶,就不去管那個傷口,想著總會好的,但是傷就是傷,我做事都要先去顧及會不會碰到傷口,反正給生活添了不少麻煩,後來沒過多久傷口發炎潰爛在醫院待了好多天才出來的,醫生說如果再耽擱幾天去…可能你現在見我就是獨臂了。」

  宋恩詩抬起眼睛看著他,哭到抽噎有些喘不過來氣,她如果現在開口說話絕對是斷句,說兩句抽幾下的那種。

  他把小臂上的護腕往上扯,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漏了出來。

  「這就是以為逃避可以解決問題的後果,」季初陽站起身子想扶她起來,又想到每次好像要碰她反應都挺激烈的,就收回了伸出去的手,「大大方方的思念好過埋在心底,你把你們所有的回憶全都封鎖在這間不見天日的屋子裡,要讓它們一起發霉嗎?」

  「這是什麼?」季初陽走到窗戶邊,看著那像是兩個鍵盤蓋在一起的東西。

  「摺疊鋼琴,」宋恩詩緩步走過來。

  「你媽媽肯定很注重自己,護膚品這麼多。」他指著桌子上的瓶瓶罐罐。

  「嗯,她注重內在修養,更在意外在形象。」宋恩詩說。

  「這是你們的照片嗎?這麼多。」大大小小的相冊擺了快半個窗檯。

  「她很喜歡拍照,每年都會帶我去拍生日寫真。」宋恩詩說到這低下了頭。

  「你什麼時候生日?」

  「十月份,」

  「那不就剩兩個月了。」

  「嗯?」

  「沒事,我帶你去拍。」

  「其實我也有想過面對一切,可我害怕,我怕這個世界上就剩我一個人,」宋恩詩聲音放低「我覺得我就是一隻氫氣球,媽媽就是那根繩子,現在繩子沒了,散氣只是時間問題。」

  「你還有我,」季初陽乾咳了兩聲,「我是說在學校你還有我啊,如果你不想回這裡是因為會想到你媽媽你可以去我家,你不是挺喜歡我屋子的嗎,我可以讓給你。」

  宋恩詩偏著臉愣是被他逗笑了,有人直接讓屋子給別人住的嗎。

  「謝謝你,季初陽。」宋恩詩盯著他。

  季初陽看著她那雙沒有雜質的眼睛,真想把她揉進懷裡啊。

  「這相冊可以看嗎?」季初陽摩挲著水晶相冊的邊緣。

  宋恩詩翻開一本,「相冊有什麼不能看的。」

  還在襁褓中的她被放在像是蟬蛹的毛絨衣服里,眉中點了紅痣,笑的眼睛都睜不開了。

  一歲,兩歲,三歲,直到十四歲,宋恩詩猛的拍下季初陽已經翻開一半的相冊,再看下去不就知道她長什麼樣了。

  「不讓看了?不是說相冊有什麼不能看的。」季初陽說。

  這…這,算了看就看吧,反正遲早也是要知道她的長相的。

  季初陽看她按著的手抽了回去,笑著翻開了相冊,笑容漸漸消失,直到看完最後一本十七歲的相冊,他已經是一臉沉重的坐在窗台上。

  果然是她。

  宋恩詩沒想明白他怎麼這個反應,怎麼說自己也是從小被人誇到毀容前的啊,校花評選她可是屠了好幾個學校的排行榜。

  還記得就是那段時間,附近幾個學校同時非要評選校花,從一開始宋恩詩和第二名就處在一個斷層的階段,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其他幾個學校的排行榜第一也是她,聽說隔壁學校沒見過她的聽說她的名氣后,有幾個學生逃課都要去看她一眼。

  「我很醜嗎?」

  這彷彿一個學霸拿了滿分考卷問老師我考的不好嗎?

  「同桌,我突然覺得很有壓力。」季初陽握拳抵在嘴邊故作嚴肅道。

  宋恩詩笑的更厲害了,「你有什麼壓力。」

  「我害怕以後你臉好了,我要天天成為你的情書傳遞員。」

  「誇張了啊,再說我不收情書。」

  「一點都不誇張。」

  季初陽看見女生沒有衝動,活了快十八年也沒對女生臉紅心跳過,除了冬天學校體育館的那個女生,他剛剛看見相冊上的圖片,突然就從遠景近距離看到她了,眼睛大小恰到好處,卧蠶明顯笑起來真的很有吸引力,鼻樑高挺鼻翼小巧精緻,這絕美的一張臉即使略顯稚嫩卻依舊散發著源源不斷的魅力。

  「真的很謝謝你,願意跟我說這麼多,」宋恩詩嘆了口氣,「我把城牆壘的很高,卻希望有人翻山越嶺跋山涉水過來。」

  「在哪聽的這亂七八糟的話。」季初陽皺著眉頭,他可不希望她又回到原樣。

  「網上看的。」

  「聽個樂得了。」

  「嗯。」

  「你明天有事嗎?」

  「怎麼了。」

  「明天浩子他們去公園燒烤,一起去吧。」

  「我要去趟舞校和醫院,舞校這麼多天都是張阿姨在照顧著,而且我臉上也該換藥了。」

  「沒事,他們去也到中午了,你想不想去?」

  「我跟著你。」

  「那好,桌子上的蛋糕你吃不完放冰箱里,我先回去了。」

  宋恩詩把他送到門口關上門,抬頭看時鐘已經指向了,都這麼晚了,他去哪買的這些東西,她走到桌邊拿起包裝袋,上面寫著鐵路局二店,那裡倒是有凌晨還開著的店,只是離這邊很遠,打車都要二十多分鐘,他……

  她覺得心裡一股暖流順著心臟繞了幾圈,剛把蛋糕放進冰箱里,季初陽的語音電話就來了。

  「同桌,你說這路上怎麼這麼黑。」

  「你不看看現在幾點了。」

  「也是,你吃著哪個好吃告訴我下次還給你買。」

  「你跑那麼遠就為了買甜品。」

  「是啊,我看你一整天都悶悶不樂的,又不知道怎麼做你才開心,只好打電話問了我朋友,他說女孩子都喜歡吃甜的,太晚了咱們這附近超市都不開門了。」季初陽剛到家。

  「你到家啦?」

  「嗯,聽到開鎖聲音了?」

  「嗯。」

  季初陽順手點了根煙。

  「你在抽煙?」宋恩詩聽到了打火機的聲音。

  「啊…沒有,我點蠟燭呢。」他慌亂的把剛點著的煙插進煙灰缸里。

  「你不困嗎。」宋恩詩問。

  「你困了?困了就把手機放在枕邊,你睡著了我在掛電話。」

  「季初陽。」她忍笑說。

  「我在,怎麼了。」

  「沒事,那我躺下了,如果我不說話了,你一定要把電話掛掉。」

  「怕我聽到你打呼的聲音?」季初陽笑笑。

  「季初陽。」宋恩詩罕見的提高了音量。

  「好好好不逗你了,同桌你怎麼這麼不經逗呢。」季初陽躺在床上,笑的像個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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