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理髮店
胡嬸走了,小滿成了沒娘的孩子。腳下踩了雞屎還滿屋跑,兩條鼻涕蟲一會兒伸出來,一會兒又縮回去,小手左邊一擦,右邊一抹,臉蛋兒黑一塊白一塊。跑到東家,東家給一條番薯;跑到西家,西家給一塊糍粑;可到了他阿婆家,卻什麼也沒有,他大伯、二伯、四叔和五叔家的堂兄弟和堂姐妹們早已像一群蝗蟲來掃蕩過了。
後來有人在三、四百公裡外的另一個小鎮上見過胡嬸,樓三叔聽說後背上行囊去了兩三天,可是孤零零一人回來,好像找著胡嬸了,但她不願再回來,已另外嫁人了,樓三叔也只好作罷。
時間過得真快,又是一個春天到來了,這一年的春格外地令人興奮,農村分田到戶了,農民有了屬於自己的田,家家像繡花那樣細細地作活,雄雞啼第一聲鳴時,有人就出現在田間了,當彎月爬上半山腰,有人才扛著鋤子從田頭回家。
樓三叔像一隻遺棄在角落裡好久了的癟了的球,充入這個春天的空氣后又重新鼓脹起來。他象別家一樣,早早晚晚在分給他的兩塊田裡忙活。他也象別家的男人一樣趕著牛去犁田,只是那頭牛不怎麼聽他使喚,套上犁后還賴在田埂吃草,怎麼拉也不肯動。樓三叔氣得兩額青筋爆起,大吼一聲:「畜┄┄畜生,連你也敢┄┄敢┄┄敢欺負我!」用力抽了兩鞭,那頭蠻牛猛跑起來,樓三叔一路小跑追趕。
春耕過後,戶戶又忙起了新的活計,有的留下女人看莊稼守家,男人獨個兒進城打工去了,得了工錢寄回來幫補家用;也有的丟不下老人、幼兒,夫妻倆在家編竹器,圩日再挑到鎮上賣。樓三叔一個人帶著小滿,既走不出去,又缺少幫手編竹器,恰好大屋外臨路有一壟菜地分給他,他就在那兒蓋起一間小泥房,開起了理髮店。
樓三叔的理髮店很簡陋,泥坯牆,窯燒瓦,牆上掛一面鏡子,下釘一塊木板,板上放著理髮剪刀、推發剪刀和剃鬚刀,還有梳子、海綿、香皂、爽身粉之類的,鏡前面擺一張小方凳,另外再靠牆放兩張長條凳,就算開張了。村裡的老老少少並不嫌棄,他們覺得大人一角錢、小孩五分錢理一個頭髮再實惠不過了,需要等待的也不心急,拿起牆角的水煙筒,抽完後用手抹了抹煙筒嘴,又遞給旁邊一個,一個一個傳遞著。也有路過但並不想理髮的也進去歇歇腳,抽幾口水煙,搭幾句閑話。
拿起理髮剪刀后,樓三叔發現原來扛禾筒時身子不夠高,禾筒老磕後腳,還有耙田時人追不上牛等等的鬱氣都散去了。來這裡理髮的每一個人都乖乖地坐好低著頭,他恰好不用彎著腰給他們剪髮,他的口吃也一點兒不影響手中剪刀的利索,那「咔嚓、咔嚓」和「沙、沙、沙」的聲音聽來真是無比悅耳。樓三叔的心情從沒如此舒暢過,他覺得他天生下來就是干這個活的。
有的時候,村裡那家老人走不動了,或是小孩兒滿月,叫樓三叔上門去理髮。旁邊站滿了看熱鬧的人,樓三叔心不慌,手不抖,從小木箱中拿出工具,開始用理髮剪刀「咔嚓、咔嚓」幾下,接著拿起手動推發剪刀細細地推,最後在頭髮邊沿塗一圈肥皂泡,只見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叉開來緊按住頭皮,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輕捏著剃鬚刀,其他手指翹起來,構成一朵蘭花的圖樣,慢慢地剃刮發邊的小絨毛。不到喝一盞茶的時間,頭髮就理好了。也有附近的人趁送上門的方便,也讓樓三叔幫忙理個頭,於是樓三叔又把理髮剪刀、推發剪刀和剃鬚刀重新弄了一遍。圍觀看的次數多了,大家熟悉了樓三叔的三把刀功夫,順著他原來「樓三」的叫法給起了個外號——「樓三刀」。
樓三叔並不介意「樓三刀」這個稱謂,也不去深究人家是吹捧他有三把刀功夫,還是輕薄他只有三把刀功夫。只守著他心裡的那份滿足,一個日子一個日子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