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當和尚又何妨
待人去屋空,王安世靠近籠子,方才遠遠的看見蘭芽吊著,近些才看清蘭芽破敗的衣服上,布滿了刺破的小口子,破敗的傷口,如一隻只張開的小孩兒嘴巴,諷刺著自己的行為。
王安世臉上再現一抹愧色道:「對不起。我確實欠你的,想還卻還不起。」
蘭芽苦澀的笑起來,乾裂的嘴唇被牽扯得一疼,螞蚱口似的口子被扯裂,細密的血線沖斥著裂痕處,如一隻蜘蛛網。
蘭芽疼得嘶的一聲,詛咒道:「果然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你沒死,我卻先死了,可見, 我這個人該有多善良,你這人,該有多妖孽。」
王安世想笑,卻實在笑不出來,語氣輕緩道:「你單獨想見我?不單單是為了向我興師問罪吧。」
蘭芽笑道:「當然是自救,自救前,我想問一個問題,才能確認我想不想被你救。」
王安世點了點頭。
蘭芽怔然了半天,才嘆了口氣道:「我想知道,蕭然怎麼樣了,受沒受傷。」
王安世萬沒想到蘭芽會問出這個問題,眼睛突然有種脹然,眨了兩下眼方道:「無礙,自從他去年冰窖險之後,身體便受不得寒。前些時日被陷入牢,在牢里條件差,感染了風寒,一會兒如碳燒,一會兒如冰寒,看著兇險,卻不是無藥可救,出去后,養了七天,才堪堪緩過了身體,聽說我嫁禍給了你,他急火攻心,吐了一大口血,當天夜裡就召集了虎狼營和燕子營,急於部署,尋機要救你出去。」
蘭芽只是想確認蕭然有沒有事,沒想到王安世會說這麼多,神情有些錯愕,有些恍惚,有些怔凝,五味摻雜,即盼著蕭然來救自己,又怕為救自己,反而又害了他性命。
王安世一臉愁苦,繼續道:「從那日後,他怨責於我,再不見我。你若死了,我恐怕就會失去一個朋友。可是,我不後悔,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兄弟去送死,在你和他之間,我選擇了他,我只能對你說抱歉。」
王安世用手吃力的扳了扳籠子的鐵條,鐵條紋絲未動,蘭芽瞪了一眼道:「你不會今天還想劫獄吧?準備得也太不負責了。」
王安世道:「我只是在想,蕭然會選擇在什麼地方動手,這裡守衛森嚴,只怕他會選擇在焚妖祭天之時。押解之人不下千人,蕭然隱藏了十四年的實力,時機未到,為了你,一朝現於仇人面前,功虧一簣。最可惜的是,老王妃和王妃念了十四年的經,吃了一輩子的齋飯,守了十四年的兒子,就這樣,一朝以卵擊石、灰飛煙滅.……」
蘭芽聽著,慘白的臉變得越來越黑,讓對方一說,自己怎麼就成了褒姒和妲己,禍國、魅主、殃民,無惡不作呢。
只是,任她也沒想到,蕭然,原來,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沒有如同其他人一樣,將她重重的扔在地上,踏上一腳,再碾入塵埃。
這世上,至少還有一人,不曾放棄過自己,至少還有一人,為自己奔波而辛苦,至少有一人,這就足夠了,這,就是自己生存下去的勇氣。
濕熱的淚流了下來,心裡那種徹骨的冰冷,一下子如徜徉在溫泉中,暖暖的,甜甜的。一顆死灰般的心,如久旱逢霖般,再度復甦。
蘭芽緊緊閉上了眼睛,復又睜開了眼,剛剛似死水一潭、深淵一洞的眸子,似星矢,若明月,光芒四煜,他都未曾放棄過自己,自己又緣何放棄自己?
一時間,眼睛雨色朦朧,望向王安世道:「王安世,你功成名就之後,會如你生父對待卓蕭然的父親嗎?狡兔未死,走狗先烹,如我一樣,成為你功成的棋子、登天的梯子?」
王安世苦笑道:「蘭芽,我若不是看中與蕭然的兄弟情誼,我又怎會捨棄了你?在我身側的一眾女子當中,我最看中的,除了妙凰,就只有你。」
蘭芽神情恍然,登峰造級的路上,始終充滿了荊棘,只有破釜沉舟、輕裝上陣,才能到達頂峰,傲倪天下,所有的感情,都是拖后的枷鎖,要不得,也要不起。難得,這生性涼薄之人還有一個看中的東西,看中與蕭然同仇敵愷的志向與情誼。
蘭芽點了點頭道:「這就足夠了。我可以幫你,讓老傢伙人石頭砸自己的腳。」
王安世猜疑道:「你都是待戳之軀,如何幫我?」
蘭芽狡黠的一笑道:「殺蛇殺七寸,戳敵取敵首,皇帝最怕的是什麼?無外乎是他的順應天意,以仁義為名,怪力亂神之說,欺騙天下碌碌。水能栽舟,亦能覆舟,當真相公佈於眾,被他欺騙的慘死之人親人,也會將他吞沒。到那時,他還有什麼可倚仗的?」 ……
離焚妖祭天還有十天,北蕭普仁寺的廟祝與南蕭的大國師之間發生的激烈的分歧,原因是因為一隻葫蘆,一隻佛型的葫蘆,一隻突然長在蘭芽半山腰家中的佛型葫蘆,天下僅見。
妙凰僅憑著如意形的葫蘆、鳳凰的刺身便成了蕭國祥瑞之光,那麼這隻佛型葫蘆,更如一聲炸雷般響徹蕭國。
如此一來,人們心中疑竇頓生,莫不是蘭芽不是妖女?
國師哪裡容許國人置疑,蕭離將占卜國運之事交給北蕭的繆柱,而不是他這個國師,己成為他心中之痛,此刻若是讓「妖女」翻了身,自己恐怕連地位都不保了。
廟祝偏不讓國師得逞,妄加推言,此物為祥瑞之物,生長於「妖女」之家,實屬蹊蹺,提出祭天之日後延。
國師則氣惱的一刀砍開了葫蘆,裡面爬出了無數的綠色爬蟲,麻痒痒的四處爬散。
國師稱,此乃長生天示警,於氏「妖孽橫行、包藏禍心」;
廟祝則搖頭晃腦稱,此乃長生天示警不假,卻是「慈悲蒙塵,聖人受辱」。國師私自剖開祥瑞,是國之大禍。
兩人各執一詞,一個是當朝受皇帝倚眾的大國師,一個是先皇倚重的推算國運之人,哪一頭不依據都算犯了忌諱,最後取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就是由廟祝為「妖女」推算其原身。
得了聖旨的廟柱,第二天便帶著小和尚進得牢中,行「推算」之法。
先是在牢內四周放置了上百隻的紅燭,陰暗的牢房登時燭影點點,添了幾分生氣與溫暖。
衙役們將一隻偌大的木桶放進籠中,裡面裝滿了葯氣四溢的熱湯水,譴退眾人,繆柱對小和尚點了點頭,自己則轉過頭去,與牆壁一角的童子尿桶做伴去了。
小和尚的手指輕輕捧起少女的臉頰,少女的肌膚如火一般的滾燙,身體如柴一般的瘦削,眼眶如空洞般的深陷,只半月不見,少女己由一隻活潑易動的朱雀兒,變成了枯槁樣的乾柴,心中的痛,如被蛇一寸一寸的吞噬著,有些空落,卻清晰的疼。
蘭芽感覺臉頰有股清涼,勉強睜開眼來,眼前的小和尚,溫熱的淚如溪般的流,眼睛疼惜的看著蘭芽,一瞬不瞬,一眨不眨,生怕眼睛交錯間,少女會消失不見。
蘭芽強扯了一絲笑,虛弱道:「你來了?怎麼成了和尚?」
少年抽了眼睛,也擠出一絲笑:「為了你,當和尚又何妨?你若在,這和尚便是假的,終有一日 ,十里紅妝迎娶我最美的新娘;你若不在,這和尚便是真的,大仇將報之日,至此青燈蒲團、長伴古佛。」
多日的委屈一股惱的發泄出來,似腐朽的木頭,蟲柱的菜心,瞬間崩潰,轟然倒塌,眼淚洶湧而出。
少年慌張的用手試著淚,越拭越多,越流越急。少年心疼的一擁,將少女緊緊的攬住,懷中的少女,卻己是瘦骨嶙峋,不盈一握。
蘭芽哭得累了,身上的痛又再度襲卷而來,狠狠的咬在了少年肩頭,少年忍著疼,任由著少女發泄。
少女身子卸了力,軟軟的趴在少年肩頭,如燕子呢喃道:「來做什麼,讓人發現就危險了。」
少年輕拍著少女的後背,力道輕得如同撫摸著上好的青花瓷,生怕手重了,將心愛的人兒弄痛了,輕聲答道:「總得來確認一下,我怕王安世騙我。」
一陣靜默,情愫,若寒冬臘月里的種子,待春風襲來,便會花開果熟,飄香萬里。
繆柱被恭桶熏得難受,手緊緊捏著鼻子,即使運用內功,也不過維持了一刻鐘,無耐張口,大口喘了兩口氣,急道:「傻徒弟,能不能快點,先治傷,再刺身。」
少年驚覺,將蘭芽輕輕放下,蘭芽再度被鐵鏈扯動雙手,疼得嘶的一聲。
少年將藥丸放在嘴裡,快速的嚼動著,直到嚼得如同碎如粉末,一絲顆粒皆無,抬臉捧起少女,深深的吻上少女乾裂的唇,將藥渣喂進少女的口中,徐徐推進咽喉,直入脾胃。
喂罷了葯,手輕柔的脫著蘭芽的衣裳,一件一件褪去,衣裳粘著血痂,扯動螞蚱般的傷口,痛得少女深身哆嗦的疼,少年手上一頓,用蘸了濕葯的巾子小心潤了粘於一處的地方,待衣裳結痂處軟脫了,繼續脫著衣裳,緊抿的唇,輕鎖的眉頭,冷戾的眼,可以看出少年的心該有多恨多怨。
脫得身上沒有一絲衣裳,再看少女,除了上身穿了豬毛褙子,下身及四肢,已經無一寸完好的地方,被刺得如同樹上的蜂窩,無數的痂,痂上再填新口子,又如補釘羅補釘的衣裳,一層又一層的傷口與疤痂。
少年心中暗恨,遂下決定,待卓家東山再起,第一個不放過的,就是這謝家、付家,負我者,以牙還牙;負我愛人者,諸其滿門不解其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