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仙童成妖女
小孫氏一口氣跑回了村子,想著要向婆婆圓謊,一轉身去了王嬸子家,王嬸子家正在做飯,見孫氏來了,嘆了口氣,將削剩下的蔫凍白菜葉裝到孫氏的籃子里道:「這災年,要是像於家有個運財的童子就好了,於家今個兒殺了豬,放出話來了,明天一早要在祠堂門口架大鍋熬骨頭湯,請全村人去喝。明天你準備個大碗吧,這有一頓沒一頓的,可咋整?」
孫氏一臉怏色的看著手中的蔫白菜,軟塌塌、冰涼涼,這在於家,恐怕是要餵豬的東西吧?
這於家近兩年火燒般的富裕,偏相公是個窩囊的,不敢招惹於家,要不然,定能從這駱駝的身上拔下一根毫毛來,這倒好,還沒等去撥毫毛 ,這駱駝就要死了。
不,還沒死,至少,現在還沒死。
孫氏眼睛望著綿綿的雪,突然覺得這個冬天也許不那麼難過,也不會餓死了。
孫氏將那難看的白菜扔了,挎著空籃子,直直的、利落的向於家走去。
離得遠遠的,就能聞見於家飄溢的肉香,聽見院子里的歡聲笑語,小孫氏不由的三步並做兩步,迫不及待的跨過了門坎。
村裡人沒有過多的講究,沒有通報一說,大門往往是大敞四開,直到睡下了才拴門。
小孫氏進院之時,滿院子的人還熱火朝天的忙碌著,有洗腸的、有卸骨的、有剁肉的,徑直走到屋內,一群婦人圍在桌旁包著一兜肉的合子,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色,看到如此這般,孫氏沒有妒忌,反而是一陣心酸,輕輕喚了一聲「蘭芽」。
蘭芽抬起頭來,年輕的婦人有些面熟,姓甚名誰卻不得而知,禮貌性的笑了笑,問道:「這位嬸子,不知找蘭芽何事?」
小孫氏靦腆的看著周圍好奇的眼光,向外點了點頭。
蘭芽用抹布凈了凈手,隨著孫氏來到了正房與廂房中的一隅,蘭芽輕輕皺了皺眉,卻未加言語,直到小孫氏停了腳步,四下里張望 了片刻,才問道:「這裡不會有人聽到了,你說吧。」
孫氏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重重的吐了出來,半天才鼓足了勇氣道:「一個消息,三十兩銀子。」
蘭芽淡淡的看著硬著頭皮談判的少婦,點了點頭道:「我於蘭芽的為人你定也聽說過,只要值,五十兩我也會給你。」
孫氏將籃子放在雙手間,捏了又捏,最後才鬆開道:「俺大伯哥在鎮上最大的混混索財手下做事,索財跟於大虎是生死弟兄,他倆喝多的時候透了一些話,縣裡各鎮各村出了數十起離奇命案,驚動了國師和大理寺,斷言是遭了天譴,查出是有人殺黃大仙取內丹、治瘟疫,本來捉了山上的卓少爺,不知怎的就變成了你。」
孫氏說得焦急渾亂,蘭芽對來籠去脈也是聽得雲里霧裡,但大概意思聽懂了,結果也聽明白了,就是不管怎麼樣,殺黃大仙就是不對,一天前,自己還是村人所說的得天道、救命濟世的仙童,轉眼卻成了惹天譴、禍及全縣的妖女。
蘭芽心中一亂,從懷中取出一隻銀票塞到孫氏手裡道:「這四周可能被人監視了,你走的時候,拿上兩塊大骨頭,再到劉家去一趟,像是討要東西的模樣,莫讓人疑了你。」
孫氏偷眼看了一眼銀票,嚇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如蘭芽所說的,到院中撿了兩塊大骨頭,千恩萬謝的向院門邁去,臨出院門,孫氏遲疑的問道:「蘭芽,這世上有黃大仙嗎?我只是撿了個死的,又送回去了, 卻聞到了酒氣,是不是黃大仙暗示我給送酒去?」
蘭芽一驚,忙問孫氏在哪裡聞到的,孫氏答了村口,蘭芽心下一涼,面上不顯道:「心中有仙則仙,你若無仙,仙能奈何?」
孫氏眼睛一亮,一臉喜色的出了於家院子,邁步到了隔壁劉家,又裝模做樣的拍門,向林玉娘說明來意,遞過籃子。
林玉娘心腸不壞,雖然孫氏的相公名聲不好,但孫氏人還不錯,不多言不多語,也甚少和婦人們扯閑話。林玉娘沒讓孫氏空手而回,將吃剩下的兩個白面饅頭放在了籃子里。
孫氏膽小,怕劉家一家不夠,又走了三四家,其他三四家卻是給她好大個沒臉,不僅沒給東西,還冷嘲熱諷了一翻,孫氏面上受著,心裡則冷啍一聲,今日平安回家,以後,再也不用受這些無知婦人之氣。做大事者就是大氣,看人家於家蘭芽,還有那個玉娘,都是如男子般的胸襟。
拋下孫氏不表,單表蘭芽,蘭芽快速將吉良、鷺兒叫進了房中,一臉憂心的將孫氏的話重複了一遍。
鷺兒揮揮手笑道:「小姐,這是不可能之事,少爺若是出了事,卓衛不可能不告訴我;小姐若是被牽連了,少爺也不可能不給我示警。」
蘭芽搖搖頭道:「鷺兒,若是消息被封鎖了呢?」
鷺兒搖搖頭道:「那也不可能,燕子營有專門傳遞信息的鴿子,少爺被封鎖了消息,但虎狼營和燕子營總會想方設法傳出來的。」
蘭芽看了一眼沒明白自己意思的鷺兒,嘆了一口氣道:「鷺兒,若是讓你在我和你主子之間,選擇一個活命,你還會將消息傳遞出來嗎?」
鷺兒如點穴般的呆立於房中,這是一個很難決擇的問題,卻又是最拷打人性的問題,按孫氏所言,明明最先被陷害的是少爺,最後卻詭異的變成了小姐,虎狼營和燕子營為救少爺,不僅不會給送信,很有可能還會推波助瀾,或許根本就是卓府的禍水東引,畢竟,接觸此事最多最容易嫁禍的,就是小姐。
鷺兒堅定的點了點頭道:「小姐,奴婢是燕子營之人,以服從命令為本份,奴婢接到的唯一指令就是保護您的安全,奴婢即使舍了命也要救您出去。」
蘭芽搖了搖頭道:「出不去的,這裡已經被重重包圍,孫氏聞到的酒氣,不是黃大仙報復嚇她,而是江湖人驅寒所用,這裡,只怕已經被圍成了鐵筒一隻,插翅難逃。」
鷺兒堅定道:「奴婢可以穿了小姐的衣裳,引了圍兵離去,小姐再行離開。」
蘭芽苦笑的看著院中眾人道:「我一人離開了,吉良、鸚鵡怎麼辦?於家人怎麼辦?於家村人怎麼辦?任何人可以走,只有我不可以。」
鷺兒眼睛登時紅了,扯起蘭芽的手道:「奴婢的使命就是保護小姐的安全,小姐若是不在了,鷺兒活著還有何用?」
蘭芽一臉肅然道:「鷺兒,吉良在人前露了臉,又是明面上的施藥人,他被逮到必死無疑,你的任務就是,帶著吉良他們幾人去找卓蕭然,讓他想辦法救我。」
「小姐.……」吉良上前要說話,只覺蘭芽的掌刀在眼前一晃,隨即頸部一痛,頓時失去了知覺,攤軟在地。
蘭芽向鷺兒一輯到地,眼睛發澀發紅,聲音哽咽道:「鷺兒,我知道,這讓你很為難,但這是我於蘭芽第一次求你,也可能是最後一次求你,將平安、吉良、鸚鵡.……還有鼠小白、猴小白、鷹小白,都帶走,告訴蕭然, 他是我最信任的人,請他,代我照顧好他們。」
鷺兒不知所措,一向以蕭然馬首是瞻,或以蘭芽為主心骨的小丫頭,似一隻雛鳥突然被拋在了天空里,沒有學會走步,卻要強迫著學習飛翔。
按道理,她應該聽小姐的,可是,小姐這明明是送死的辦法;
不聽小姐的,單救小姐一人,尚存一線生機,若是保於家老少都不死,即使整個虎狼營和燕子營都來了, 也是生機一線,難上加難,何況只有鷺兒和鷥兒兩個燕子營營衛,鸚鵡幾人只是好勇鬥狠,與專業的軍隊相抗,無疑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鷥兒已經將平安抱了過來,對鷺兒道:「姐,小姐說的對,小姐不反抗,還可以喊冤拖延些時日,少爺還有從中斡旋的餘地;若是反抗,只會當做反抗甚至就地處決,要不得。」
蘭芽讚賞的點了點頭,在這一點上,鷥兒竟然比鷺兒看得透澈,蘭芽點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封道:「鷥兒,你比鷺兒穩重,這裡有慧能大師和北蕭王的絕筆信,事關重大,你讓卓大先過目,至於什麼時間交給蕭然,讓他來決定。」
蘭芽井井有條的交待著一件又一件事情,臨危不亂,卻如同交待後事一般,讓人聽著心頭髮酸。
已經月上中天,院中早就一片寂靜,於家三房院中傳來了尖銳的敲雞食盆子的聲音,在這暗夜的天空里,震耳欲聾、讓人心顫。
於友善唉嘆一聲,心中感嘆著久違的聲音再度響 起,不知道心頭該慶幸老婆子的精神大好了,還是該
詛咒老婆子的精神大好了,一翻身的功夫,手臂卻碰到了同樣起身的老婆子,心中納悶,不是老婆子,在於家還有誰這麼大膽將這久違的雞食盆子敲得山響?
老兩口趕緊披了襖子來到了院子,見於家眾人已經齊齊聚在了院中,紅杏單薄著身子也立於院中,身子不勝風雪的打著顫。
於三光趕緊給披了衣裳,神情不悅道:「這些個下人都死到哪裡去了,姨娘身子大好,不給多披件衣裳?綠柳?綠柳?」
蘭芽放下雞食盆子,一臉的淡漠,地上的白紙燈籠,在風中呼拉拉的響著,如老太太喊破的喉嚨,暈黃的火映在少女的臉上,忽明忽暗,若這黑色暗夜裡遊魂,飄渺不定。
於家眾人神思一凜,不敢言語,齊齊的看向於三光,於三光蠕動著嘴唇兩下,終是沒敢說出話來,三閨女如此肅然的表情,他心裡不免有些突然。
蘭芽拿起燈籠,在眾人面前照了一圈,冷凜的眼盯著一雙或親或疏的眼,從此別後,只怕會變成或恨或怨的眼,尤其是海氏和三個姐妹,尚自無知的弟弟,從此,便要成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