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法
林九抹了一把眼淚,朝角落裡那些敬畏的目光掃去,最終落在一個留著鼻涕的女童身上。
她看的分明,這個女童眼裡除了敬畏,還有不忍。
有這樣目光的人,心腸不壞。
林九一步步上前,那女童緊張的咽了口唾沫,小小的手不自覺的握成拳。
「可否幫我火葬了我姨娘。」
女童聞言,這才鬆了口氣,雖好奇,卻也知自己的身份不能多問,點了頭,小心翼翼道,「好。」
林九從鞋底拿出雲姨娘留給自己最後的十個銅板,悉數給了女童。
女童看到銅錢,卻是搖了搖頭,「姑娘,火葬並不需要錢。」
說完便從角落裡拿起了兩石子,打了火上前,燒起了雲姨娘。
林九握緊了手裡滾燙的銅板,看了看天色,這才往丞相府跑去。
待她氣喘吁吁跑到側門,才發現,趙嬤嬤等人卻是站在側門,冷眼看她。
「九姑娘,隨老奴走一遭罷!」
林九目光一冷,語氣里氣勢逼人,「不知母親找我何事。」
趙嬤嬤等人頓時被林九身上氣勢所攝,當下就張嘴道,「九姑娘未經許可,私自出府,是要行家法的。」
呵。
倒真是跟上一世如出一轍呢。
至今她仍然不明白,為何劉氏總是這般看自己不順眼,這般想姨娘死。
「如此,趙嬤嬤帶路罷。」
林九絲毫不畏懼的模樣落入趙嬤嬤眼裡,卻是疑惑四起:這九姑娘,大病一場后,總覺得哪兒不一樣了。
東苑裡,劉氏端坐在黃梨木雕花椅上,妝容艷麗,盛氣凌人的看著跪在地上,腰桿筆直的林九。
「林九,你可知錯?」
「是,母親,我知錯。」
林九沒有同上一世那樣,咬著牙不吱聲。
劉氏眼底劃過一絲詫異,本以為林九會梗著脖子不認或者像雲姨娘那個賤蹄子一樣,不吱聲,倒是出乎她的預料了,「既然知錯,那你該知,無規矩不方圓,偌大的丞相府,斷不能因你是主子,就可以帶頭犯錯。」
「錯了就是錯了,我甘願受罰,按照家規,私自出府兩個時辰內,鞭策十下,柴房思過一日,若是兩個時辰以上,鞭策二十,柴房思過三日,此番我出去了一個時辰半,按規矩,鞭策十下,趙嬤嬤,動手罷!」
林九不卑不亢,鎮定而字句清晰的一番話,驚呆了一屋子的人。
劉氏暗暗咬牙,看來今日只能便宜林九了,更可氣的是,她這般說了,若是趙嬤嬤下手太重,到時候,倒成了她的錯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趙嬤嬤見劉氏這般說了,明白今日是不能如何了,拿起家法,正兒八經的抽了林九十下后,收手。
雖說沒有故意用力,但終歸力道是有的,十鞭子下去,林九身體本就虛弱,這般十鞭子,怎麼也會暈過去才是,想不到,全程竟是一聲不哼。
「母親,我自己去柴房。」說完,顫顫巍巍的離開了東苑。
林九這般行徑和鎮定,氣的劉氏砸了一屋子的東西。
「夫人,這九姑娘怎麼跟從前如此不同。」趙嬤嬤揣摩再三,說出了心中的疑惑。
劉氏氣惱的又砸了一個花瓶,森冷道,「剛從鬼門關走一遭,又親眼目睹雲姨娘慘死,若還沒長進,才是古怪。」
趙嬤嬤這才鬆了口氣,是她太緊張了些,不過是個不得寵的小庶女,能上天不成?
「夫人,莫要因著卑賤的庶女氣壞了身子才是,不管怎麼說,這后宅,還不是夫人說了算,何況她並不得老爺的心。」
劉氏一聽,冷靜了下來,是啊,這后宅,可是她說了算,林九若是死了也就罷了,既然她死不了,那就讓她!生不如死!
「老爺後日才歸來。」趙嬤嬤陰冷的笑了。
劉氏舒坦的揚起一抹得意的笑,「來人,把這裡收拾乾淨了。」
柴房門口,兩個守門的粗使婆子見林九顫顫巍巍進去后,不屑的撇撇嘴,離開了門口,她們可沒工夫守著這個不受寵又是夫人眼中釘的廢物,重傷成這樣,還能跑不成?
再說了,誰不知道,整個丞相府,就沒有人會來幫這個廢物。
柴房裡的林九,奄奄一息的倒在乾草堆上,只有氣出,沒有氣進。
她支撐著最後的尊嚴走到這裡,已經是極限,渾身上下的劇痛,撕扯著她的神經。
一個粗使婆子小心翼翼的觀察了周圍好一會兒,這才咬牙跑過去,從窗口把一堆草藥丟了進去,「九姑娘,老奴只能幫你到這裡了,若是被發現,老奴一家怕是不好。」
說完,不等林九反應過來,便飛快的離開。
林九看著不遠處,散落一地的草藥,頓覺胸口一陣暖意。
她雖沒瞧見那婆子的樣子,但聲音卻是聽了出來,可不就是今日那個勸自己的粗使婆子么。
吃力的爬過去,林九拿起草藥放進嘴裡嚼碎,敷在身上每一條皮綻肉開的傷口處,引得一陣一陣加重的劇痛,越痛才能好的越快,從前,雲姨娘便是這般告訴她,那樣溫婉如水與世無爭的女子,竟是被折磨成這般凄慘而死,劉氏,你可是不怕下十八層地獄。
如此,我送你下地獄如何。
林九狠狠地嚼著草藥,雲姨娘的慘死,兩世的無能為力,讓她已覺身上的痛,遠不及心中一分一毫。
她一定要活下去!
待把所有傷口處理完,林九累的昏睡了過去。
天色漸暗,此處柴房本就位置偏僻,周圍又不掌燈,荒涼之餘還透著幾分陰森。
一抹黑影迅速的進入柴房,門窗堵上,這才疲倦的一屁股坐在乾草堆上,把昏睡的林九驚醒,不由得厲聲道,「誰!」
黑影似是沒料到居然有人,驚的抽出長劍指向林九,「莫要聲張!」
低啞疲倦的聲線里,殺意流瀉。
林九緊張的握緊了手裡的乾草,空氣里瀰漫的血腥味把草藥味給壓了過去。
此人竟是受傷了!
林九這才明白過來,看來此人不是劉氏派來殺她的,劉氏不至於蠢到這個地步,剛把她關柴房就把她殺了。
如此,這人便是刺客了,受了傷躲進來,卻不知自己在裡面。
「你把劍放下。」
黑影一愣,這樣稚嫩卻又鎮定的聲音,分明是個女孩子。
「在下無意闖入此地,小姑娘莫要把人招了來。」
林九在黑暗中默默的翻了個白眼,這人豈不是傻得?這時候她要是喊,到時候跳水裡都洗不清,且不說這刺客謀誰的性命,就是劉氏,定不會放過這樣好的一個機會發作。
「你傷哪了,我幫你清理。」
黑影戒備的望向漆黑里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尋常女孩子,且不說會被嚇到,她竟然還要幫他清理傷口。
「男子漢大丈夫,別磨磨唧唧。」
林九有些不耐煩,她之所以幫他清理傷口,是想他趕緊滾蛋,不然若是中途被什麼人發覺她跟一個受傷的刺客呆一塊,那可是開玩笑的?
「勞煩姑娘。」
黑影似是突然明白了林九的心思,沒再猶豫。
林九抓起散落地上的草藥塞嘴裡嚼碎,仔細的幫黑影處理背部大大小小的劍傷,漆黑如墨的柴房裡,黑影的耳根莫名發紅。
處理完后,林九毫不客氣的逐客,「時辰不早,你該走了,我一未出閣的女孩子,不能與你過夜。」
黑影轉過身,接著窗外流瀉進來的一抹微弱月光,看清了林九的模樣。
面黃肌瘦,渾身是傷,年級尚小,五官還未長開。
「在下需要一個時辰緩衝。」
林九皺眉,似是思考黑影說的話是否可信。
原以為黑影會解釋一番,卻不想,對方只是看了她一眼后,就又轉了過去,背對著她。
夠傲氣的啊!
林九翻了個白眼,語氣不善道,「一個時辰后,馬上滾蛋。」
黑影的表情微微一頓,隨即那雙深不可測的眸子里劃過一絲興味,很快隱匿於黑暗中。
可惜林九運氣著實不大好,這才半個時辰恰好過去,那兩個原本守門的粗使婆子卻是回來了。
聽著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林九猛地轉身,惡狠狠的瞪著躺在草堆上一言不發的黑影,氣急敗壞道,「你現在馬上滾!」
還不等黑影做聲,外頭傳來了粗使婆子要開門的聲音,「也不知這廢材怎樣了,可還活著,老爺明日回來了,若是死了可不大吉利。」
「你…」林九再回頭時,黑影已不見蹤影。
門打開,兩個粗使婆子有些愕然的看著凶神惡煞的林九,這柴房本就陰森,嚇得兩人癱軟在地。
「我是這尚書府庶出的女兒,身份縱然不如嫡出尊貴,卻也是正兒八經的主子,母親就是這樣管束家中下人的嗎?不知父親知曉了,可會質疑母親的能力?」
林九眼尾瞧見管家在暗處的身影,故意放大的嗓子說話。
那兩婆子本就被林九突如其來的可怖嚇到,隨即被她不知從何而來的氣勢所攝,如今聽林九這番誅心的話語,自是慌了手腳,「九姑娘饒命啊,老奴,老奴該死,胡言亂語,與夫人無關。」
林九冷冷的看著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解釋的婆子,心生悲涼,欺軟怕硬,雲姨娘那般和善溫軟,就是被這些老狗欺壓!
「死到臨頭依然這般忠心,不知母親可會因此感動一二。」
兩婆子磕頭的身體一僵,若是夫人知道她們壞了事,只會犧牲她們,保全自己。
「看來你們也很了解母親的手段,說起來,這府中上下,除了雲姨娘,哪個不是財狼虎豹,可惜雲姨娘,一生安守本分,不爭不搶,卻是死不瞑目!你們,可要嘗嘗,一卷草席捲了,丟在亂葬崗,被鼠蟻啃食乾淨的滋味。」
漆黑的夜幕之下,林九森冷悲怒的聲音宛若地獄來索命的羅剎,兩婆子最後的心理防線被一舉摧毀,連連苦饒,「九姑娘,我們只不過是低賤的粗使婆子罷了,夫人要老奴做什麼,老奴不敢不從啊!」
不知為何,總有涼嗖嗖的風,從她們腳底不斷地往背上,心尖竄溜,總覺著…雲姨娘的鬼魂在看著她們一般!
林九見管家悄然離去,這才放緩的語氣,「我與母親不同,母親總覺得趕盡殺絕方可高枕無憂,卻不知因果輪迴,遲早要報。」
頓了頓,林九居高臨下的望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魂不守舍的兩個婆子,聲音清冷,「如何證明你們有資格活下來?」
兩婆子一聽,連忙撲上前一左一右抱著林九的腿,「從現在開始,老奴便是九姑娘的人!」
林九心裡譏笑一番,面上卻是不顯,「我不需要你們,但,以後劉氏若有何舉動,你們想法子來知會我一聲便是,再怎麼說,父親最寵愛的,是雲姨娘,若不是父親為了南方的水患一去就是兩年,雲姨娘如何會有這般下場,如今雲姨娘沒了,父親明日歸來,怕是傷心得很呢,想來母親也會裝模作樣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