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我在一個路口下了車,連續爬了幾個雜草叢生的小山坡,才看見那個名叫定向村的村落。而這時候,太陽已經快要落山,天邊布滿了紫色以及紅色的晚霞。最後,又將一抹最耀眼的光芒灑在我的臉上,之後的光就越來越變得微弱了!
快要到專一的住處的時候,透過微弱的光線,我看到一個年近六旬的老人,在菜園子裏采摘一些蔬菜。她手裏提著一個菜籃子,裏麵裝著幾個西紅柿,一些半紅半青的辣椒和幾根小蔥!想必她就是專一的外婆。
專一的外婆看見我之後,仿佛就知道我要來的一樣,邊用手手拍自己身上的塵土,邊向我露出微笑。
我走進院子,裏麵很像一個小型的農家樂。有帳篷,有烤肉架,還有一頭驢和幾隻雞在離菜園子不遠的草棚下窩著。菜園子被柵欄圍著,所以柵欄也就成了這處住所的圍牆!最中央便是他們的住房,從牆壁上一塵不染的瓷磚來判斷,這座房子應該剛蓋成沒多久,或者就是這位外婆很勤勞,經常會清洗牆壁。
走近專一的外婆,我便小幅度的彎了一下要,順便點頭表示對她的敬意。
“阿姨您好!您就是專一的外婆?!我是.……”還沒待握把話說完,她便就開了腔:
“嗯。”她連連點頭說,“我知道你是誰,專一的媽老早以前就給我說,有個人會來看我專一。沒想到盼了你那麽久,你果然來了。”
“很抱歉讓您等了那麽久———您和專一過的還好嗎?他人現在在哪兒?”
“他呀,前麵剛寫完作業,現在正在看電視。”說著她便拉起我的胳膊,“走,我們進去說,天一黑外麵就待不住人了!”
我走進客廳就看見專一坐在一個離電視很近的小圓凳子上,眼睛直勾勾的望著電視。直到我坐到了沙發上他也沒有發覺。
“專一,趕快過來,向叔叔問好,”她走近專一拍著專一的肩膀說,“說了多少次了,看電視的時候,別離電視那麽近。”
他“哦”了一聲,便走到了我跟前,低垂著眼睛對我說,“叔叔好!您喝茶還是喝開水?”
我看著他,好想一把他攬進我的懷裏,好讓我好好看看他。可是我又不能那樣做,那樣做的後果可能隻會讓孩子疏遠我,害怕我。我隻是輕輕地邊摸他的頭邊看著他,他真是越長越像我和他媽了。高高的鼻梁是我的,又黑又圓的眼睛和又細又長的眉毛是他媽的。
“那你喜歡喝什麽呢?”我向專一問道。
“我喜歡喝汽水。”
“那你就給我來杯開水吧!”
我話音剛落,他就提了一個暖瓶給我倒了杯開水,放在我的麵前,然後就繼續去看他的動畫片去了。
晚飯間,專一的外婆端來最後一道菜,便才坐了下來。到這時,我才看清楚她的整體輪廓。身材肥胖的她,上穿一件寬鬆的花色襯衫,下著一件寬鬆的黑褲子。皺紋橫生的麵頰上蓋著灰白色的卷曲短發!肥胖而又布滿老繭的手抓著我手的時候,我能清楚的感覺到,這座庭院內,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拜她的勤勞所賜!
“劉茜這孩子.……”吃飯間,專一的外婆歎氣向我說,“從小就是一個很聽話的孩子,明事理,也不愛耍小性子!可是這次卻做了一件令人覺得非常糊塗的事情!”
“雖然這是一件非常惋惜的事情,”我說,“但是她也是被逼無奈的!這不是她的錯————如果您還不能完全的理解她,那是因為你還沒有完完全全的知道她近幾年的遭遇!我想她一定都對您隱瞞了什麽。怕告訴了您以後,您會為她擔心!”
“誰說不是呢!每次回來她都會把專一放在另外一個房間,等他睡著了以後。她就會跑到我的房間裏抱著我哭,眼淚一串接一串的。做母親的看到自己的孩子這樣,哪會不心疼,不難過呢!我知道這孩子心裏可能遇到什麽坎,覺得憋屈。但我問她到底發什麽事情的時候,她卻一句話都不肯給我說!最後問的她不耐煩了,就對我說,‘這是我自己的事,告訴你了也沒用。您能讓我再哭會兒就成!’”
“其它什麽都不跟您講嗎?”
“不講!她如果樂意講的,你不問她都會說,她如果不樂意講的。你對她怎麽著她都不會講!”
專一這孩子很乖,也很懂事,吃完碗裏我和他外婆給他夾的菜,便回自己的臥室了。
“她沒跟您講我是誰嗎?”看到專一進了臥室以後,我才對他的外婆說。
“她說你是她的律師,五年的刑期都是你爭取來的,如果沒有你,她也不會被判的這麽輕。也說你是一個心腸很好的人,看到她的遭遇後,也自願來看看專一這個可憐的孩子!”
“她隻是說了這些嗎?”這可真是個荒唐的頭銜!我滿腦子都在想,憑什麽不讓她家裏人知道我就是專一的父親。無論我眼前這位和藹可親的阿姨對我做什麽,我都無怨無悔。可是,我又想了想,她不願讓家裏人知道這件事,肯定也有她自己的理由。
“嗯。”說話間,她又將我杯子裏快要喝盡的茶水填滿,“這個孩子很倔,有時候她不願講的事情,你再怎麽問也是白問。難道她還有別的什麽嚴重的事情,瞞著沒有告訴我嗎?”
“當然了,”我靈機一動,“她還有好幾件事沒有對你說呢!”
“什麽事?”
“我這次來不單單隻是為了看您和專一。”
“那還有呢?”
“專一的媽沒告訴你,她還有兩套房子,和一些賬戶裏的存款嗎?”
“她給過我一張卡,說是裏麵有十萬塊錢,至於房子,她說是已經被她老公的兄弟姐妹分走了。她得到隻有這些卡裏的錢!”
“噢!對了,”我假裝好像回憶起了什麽似得又對她講,“那是之前的判決,後麵在我的努力下,她又分到了一些財產。呶,你看.……”說著我便從包裏掏出了兩本房產證和一張存有五十萬人民幣的卡。“這都是判給她的,我前兩天才對她說的,難怪您不知道!”
“真的嗎?”專一的外婆,笑灼顏開的說。
“真的。不過就是不知道這兩套房再加上這五十萬,能不能讓專一上到大學!”
“夠了!夠了!有總比沒有的強!就算沒有這些錢,專一也得上大學不是?他不是還有我和她母親在嗎?總能供他上學,省吃儉用點,上不了好的大學,差不多的大學還是可以的!”
“那專一的外公呢?怎麽一直沒有看見他老人家!”
“哎,”說著她便又歎起氣來,“一想起茜茜的爸,我就覺的對不住茜茜。就在茜茜大四快要畢業的時候,她爸就得了非常嚴重的病!”
“波及到生命的那種病嗎?”
“差不多。總之說大也不大,說小也不小,隻要盡快的治療,也許就能根治。但是治療需要一大筆錢,而我們家,還在供茜茜上大學,生活還算勉強的能過去,談起這一大筆醫療費,我們還是拿不出來的。可是我又不舍自己的丈夫因為錢的問題,而離開我們。所以我便四處借錢,親戚,朋友,鄰居,能借的都借了個遍。最終卻連三分之一的治療費都沒有湊到!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媒人跑到我家來,說是一個人願意掏這個錢,而且隻要和茜茜結了婚,領了證還再願意給二十萬的彩禮錢。這時的茜茜還在醫院照看著她爸,我一時也沒敢告訴她。打算先看了這個人再說。”
她歎了好一陣的氣,才繼續說了下去:
“去見這個願意出錢挽救我丈夫性命的人的時候,我本以為他頂多比茜茜大個十歲左右;樣貌長的難看點罷了!沒想到見麵了以後,才知道,我比他大不了多少!而且頭頂沒有頭發,隻有兩邊有!當時我就拒絕了這門親事!我如果在茜茜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做了這樣的決定,那我還能算一個母親嗎?我們家就這一個孩子。如果她將來生活的不幸福,丈夫比她早走幾年,這一切都會成為我的罪過。”
“那後來呢?”我迫切的想知道後來都發生了什麽,雖然早已知道了結果,但是還是非常想聽她繼續講下去!
“後來,她爸的病情越來越嚴重,還再不停的掉頭發!醫生說,如果再不采取必要的治療,那麽他也就活不了幾天了!被迫之下,我當著他爸麵,掉著眼淚說出了這件事情!她爸聽後,不停的罵我糊塗,不停的罵……可我能怎麽辦,任何一個親人對我來說都很重要。那一年,他才43歲,還沒有看到自己唯一的女兒穿婚紗的樣子,還沒能看著自己的孫子,還沒能抱抱他!我是不舍,真的不舍!最後,茜茜抱著我哭了好一陣子,說這不怪我,這也許就是她的命。隻要能挽回她爸的命,她怎樣做都成!
“令人心痛的是,就在茜茜結婚後不到一個星期,她爸就因為治療無效而離開了我們。”
“您也不要為這件事,而過度的自責。現在不是很好嗎?待她出來以後,你們不就又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了嗎?到那時候,您可以萬裏挑一的給她找一個好人家!而且她還是那麽明事理的人。肯定會有許多人爭先恐後的想要娶她為妻。”
突然感覺自己非常的了解她了。她所有的拒絕都是為了我好,所有的隱瞞也是如此!
“是嗎?”專一的外婆半信半疑的問道,“她如果真的疼愛這個孩子,作為她的母親我覺得她不會再婚的!”
“即使如此,我也想請您能勸勸她,如果能遇上適合她的男人,就結婚吧!”我說著這些話,也確實是為了她好,一個再堅強的女人也需要一個肩膀來依靠。麵對遲來的愛,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我的家產給了她一半,一是求個心安理得;二是感謝她曾對我的好。
“誰說不是呢!但願她出獄後能夠聽我的勸,找一個像樣的男人嫁了,不求家庭富貴的,隻求對她好的!”
我默默的點著頭,心裏卻想著,“茜茜當初為了錢嫁給了一個還算是有點錢財的老男人,但她卻不是因為貪圖富貴才那樣做的。不過現如今像茜茜這樣的女孩子是少之又少了,還是有很多人的幸福是敗給了一個“財”字。有多少人是打著結婚的幌子而貪圖富貴的?結果婚姻不像婚姻,家庭不像家庭。各有各的愛人,卻要共處一室,共寢一床。同床卻不同夢,心裏念著的,夢裏想著的都是心牆內的那個人。偷偷摸摸的,東躲西藏的,把這視為生活的唯一樂趣,把這視為無可避免的情愫。然而當發現自己的同伴和自己做了一樣的事情之後,便又一副興師問罪的尊容。都是騙子,都是負心的人,都在自欺欺人的活著,騙了別人,也騙了自己!有人說,生活在這個時代是悲哀的,而我卻認為,那些認為這個時代悲哀的人,自己也身在悲哀當中。而且悲哀也是由人而造成的,又何必將所有的罪孽歸罪於這個時代。難道你就不曾有過悲哀的思想觀念?悲哀卻沒有能力達到的想法?說自己手無縛雞之力,需要一個既帥氣又財大氣粗的肩膀來依靠!那麽是憑的是什麽?當然了,我們一定會想憑什麽—————我們擁有嫵媚妖嬈的身段,擁有淒切誘人的雙眼,我們的每一舉每一動都會令你的小心髒撲通撲通的跳起來!而在這群胭脂水粉的背後,又住著另外一些人。他們帥氣逼人,體格健碩,但卻一天無所事事,除了吃喝玩樂便就是遊走於情場之中。論那些名媛貴婦也好,或是誤入煙花之地的失足少女也罷,都深陷他們灑下的情網之中,無法自拔,對其情深深,意濃濃!
想到這裏,我似乎也碰到過類似於以這種方式生活的人。他儀表堂堂,英氣逼人,坐在他周圍的大部分女孩兒都向他投去愛慕的眼光,沒有投去眼光的大多都是那些長相不太樂觀的自卑女孩!就在幾兩白酒下肚之後,這個帥氣的,迷人的男神卻變成了一條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的可憐蟲。他在衛生間裏,嘔吐了幾分鍾之後,便站在洗手池前望著鏡子,久久的望著。然後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對著鏡子辱罵。他罵道:‘嗨!你看你真像個小醜。不對不對,你是隻猴子,誰的香蕉多你就跟誰跑的猴子。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像個什麽?’隨後他便把臉向鏡子越湊越近,‘看清楚了嗎?——什麽?沒有看清楚?奧,對了,應該撒泡尿看的。’於是,他又去了小便池,撒起了尿,邊撒尿,邊對自己說,‘現在看清了嗎?你是一坨狗屎,騙吃騙喝的狗屎。你的家人看不起你,就算喂飽了他們肚子,還是看不起你。你的朋友看不起你——不不,你沒有朋友,你隻有狗屎,他們和你一樣都是狗屎。哈哈哈!!’我看不清他是在笑還是在哭,總之眼睛裏湧出的眼淚我是看見的。”
想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之後,夜已經深了,專一的外婆也早就回自己的臥室了。我關了燈,躺在沙發上,或許我也是坨狗屎,不過到底有多臭,我暫且還尚未查明!
第二天下午我便起身離開了專一和她的外婆。雖說心中是萬般不舍,想要他與我一同生活,可這或許就是上天安排好的,得到一樣總會失去一樣,生活沒有想象的那麽十全十美!
茜茜出獄後後沒多久,我去看望了她。告訴她,希望她能找一個愛她男人再婚。她搖著頭,說是家裏要是多了個陌生的男人,會對專一有影響,也怕自己走眼再嫁錯人。
我告訴她,不管她將來打算結婚還是不結婚。每個月我都會按時把生活費給他們打來。她聽完我的話依然搖著頭。
七個月後,茜茜給我發來信息,說她結婚了。這時我的心裏又變得忐忑不安,又變得不舍,和歐陽如鳳那時和我道別的心情別無二致。人總是自私的,都是虛偽的,嘴上說的總是和自己的內心格格不入。
其實,我並沒有對茜茜徹底的死心,依舊想從她的身上找到某種溫存。她的發來短信,讓我的心極其的感到動蕩不安。在這種惴惴不安的心情之下,我便向茜茜發去短信說:“你確定他會愛你嗎?他會對專一好嗎?我說過,我每月都會給你生活費,你可以無憂無慮的生活一輩子。”我發這個短信的意思很明確。我希望她一直單身下去,這樣我去看她和專一的時候不僅不會陷入尷尬場景,而且還能在她那兒住上那麽一兩天,好滿足自己的私欲。
茜茜很快就給我發來了信息,“你並不是我唯一的所愛,除了你,我的愛曾經也給過別人。那個我曾給過和你一樣愛的人,即將成為我的丈夫。往事如煙,希望你不要太貪戀過去,過去的事就是過去的事,不必要死拽著不放。你的兒子我會照顧的很好,這個你大可放心。最後,希望你再不要來看我,也不要對別人說你有一個兒子在我這裏,這於你於我都不是一件很體麵的事情。希望你能好自為之,再也不見!”
之後無論我發多少短信給她,她都沒有給我回過。我去找她,她也早已搬離了原來的地方;專一的外婆那裏也是隻有房舍,不見人影。從此以後,我們便徹徹底底的斷了聯係,唯一可以見到的機會,便是那局指可數的夢中。
以後的日子,我總是被噩夢纏身。我夢見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的孩子卻是我的孩子。我站在化驗室門口,笑了一陣子,又哭了一陣子。
當他講完這則故事後,已是淩晨四點多鍾,外麵的雞已扯開嗓子鳴叫,窗外的月色顯得格外的明亮與清冷。我喝了口水,點了一支煙,邊抽煙邊想著,但願這隻是一篇夢境中的故事,與現實中他並無瓜葛。
我一支煙未抽完,他就躺在沙發上酣然入睡了。期望他今晚的夢不再是噩夢。
我給他披上他的外套後,就從他的書房走了出來,回到自己的房子。不知為什麽,這一夜,我翻來覆去的怎麽都睡不著覺,不由自主的想著著他的故事,思考著我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