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眾矢之的
議事堂中分兩行整齊而立的弟子共十五人,除卻一早就見過的明亦和期羽,其他人別說名字了,竇扣連見都沒見過,而堂上坐著的除了鄔落英,隋何,龍幽潛,另外的三位也只在雲檜入陵那天遠遠看了幾眼,聽桓奕說祈山術法修道共分六支,這樣看來,應該是各支的師長,每位身後還站了一兩名氣質不凡的弟子。
竇扣和辜子淮立於鄔落英后側,整個堂內氣氛嚴謹,這時堂下又進來一人,凌央被傳喚之時也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原本他回山是因師傅說師祖大限又逢開山日,一來為師祖送行,二來新弟子眾多可以幫忙規整,倒是不想會在山上遇見小豆子,更不想今日會被掌教傳喚,看這堂中陣勢,站的都是同輩的師兄弟,凌央大概猜到是為了什麼事,只是拜師大會無關外門弟子,又怎會喚他過來?
胸中揣著疑慮緩緩上前,凌央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師傅辜子淮,然後又看了一眼師傅身側的竇扣,其實小豆子會在其中不出所料,只是看師傅的表情,似乎也不知為何喚他來此。
竇扣用手肘頂了頂身旁的辜子淮,附耳道:「我以為外門弟子不用參加。」
辜子淮側頭小聲回說:「是不用。」
「那怎麼……」
辜子淮伸出食指輕點上唇,」噓。」
凌央於堂下站定,接著跪地俯身道:「弟子凌央見過掌教,護教,督教以及各位師叔公,師伯公。」
鄔落英一抬手,正容亢色道:「起身吧,今日喚你來此是有一件至關重要之事。」
凌央起身後又拘一禮,「掌教之命,弟子定盡心而為。」
鄔落英滿意地點點頭,「今日你本不該來此,不過你雖修於外門,到底屬祈山門下,而且此次的拜師大會異於以往,應已逝先祖之遺願,將於三座凡城舉行,而這三座城同屬西洲,離皇城偏遠,連年荒災水患已至人力縮減得厲害,如今又遭逢瘟疫,周遭的一些小村鎮已無人煙。」
說到這,堂中眾人唏噓不已。
又聽鄔落英接著道:「青漠庄禁閣預言天下大事,前不久現世的警示,我己有耳聞,祈山雖算不上神山,但亦非凡俗之地,此次西洲瘟疫來得蹊蹺,若是魔物所為,定要齊心殲滅,但若是有關那預言,恐非能力所及。我聽說凌家世代守護麒麟之靈,與神獸之主有通婚之約。」
凌央偷偷看了一眼堂上的竇扣,見竇扣眼神躲閃,他心中自嘲,無奈道:「是。」
「那你可曾知上古神獸顯靈可化解厄運,而在紅月之夜,子午交匯之時用以其主之血獻祭天地還可逆轉乾坤。若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情況,還望凌少主以大局為重。」
辜子淮訝異地看著身旁滿臉錯愕的竇扣,當初他並未告知師傅此人便是那麒麟之主,也未曾想到會有如此的利害之處。再看堂下一臉茫然的凌央,倆人心中所想所驚,亦是他此刻內心寫照。
師傅的意思是讓凌央為了天下蒼生大義滅親。
不過話說回來,就他所知,竇扣於公示之後並未嫁入青漠庄,至於緣由和後續,他當時未去探究,眼下看來,事情果真不簡單,莊主定是和竇扣說了什麼,不然怎會放著世代契約不顧,輕易就放她出庄了。
凌央投向辜子淮一個疑慮的目光,難道師傅未告知掌教竇扣就是那麒麟之主?不然今日掌教這番話怎會說得如此自然。
辜子淮輕點了點頭,表示默認。
原來如此,凌央突覺輕鬆好許,便回話道:「不瞞掌教,如今麒麟之主並未如約與弟子婚配,她已向家父保證,必生守貞以護純正血脈,方可不破契約。」
「喔?」鄔落英鎖了鎖眉,「如是這般,倒省去了些苦痛之處,不過說來此人到底和你凌家有淵源,此次下山你便隨著一道吧。」
「是。」說完凌央又偷偷看了一眼竇扣,小丫頭明顯是被嚇住了,臉色蒼白得難看。
鄔落英之後的講話,凌央和竇扣壓根沒認真聽,兩人各自懷揣心事,偶爾眼神交匯都是茫然和無措。
散會後眾人依序出了大堂,明亦走在一旁見竇扣魂不守舍,又先是打量了她的氣色,看起來似不大好,然後靠過去故作關心道:「看師叔面色枯槁,是身子不舒服嗎?」
她沒去找他麻煩,此人反倒自己送上門,不過本就不想計較,那便同他做一做戲,竇扣伸出手撫上額頭,換上一臉萎靡不振,氣虛道:「也不知是不習慣這山裡的氣候還是怎的,身子終日疲乏無力,不過多虧了了真每日送來的驅寒湯,喝下去委實舒服許多。你倒是心善,時常來關心我。」
明亦又要說什麼,見辜子淮快步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凌央,他稍稍退開了幾步,行了一禮,喚了句『師傅』便再無多言。
辜子淮在竇扣面前站定,「師妹留步,掌教顧及你剛回山不久,對祈山門規諸多不熟,關於此次拜師大會的一些關鍵之處,掌教怕你理解不通,讓我再跟你解說解說。」這邊說完又朝一旁的明亦命道:「你退下吧。」
「是。」
凌央見狀正要一同退下,卻被辜子淮喚住:「你一同跟來,為師有話要問你。」
一處偏僻雅院,三人進入的時候,辜子淮隨手在外圍設了感知結界,如有人接近便可立即得知。
竇扣和辜子淮落座於茶案,凌央跪坐在在辜子淮身側,他大概知道師傅來此相談所謂何事,不過即便自己身處其中,知曉其事,那又能如何呢?到底什麼都改變不了,也沒有資格要求什麼。
未等辜子淮開口,竇扣開門見山道:「你剛才就可以直接告訴掌教我就是那個麒麟之主,你們將來為了拯救蒼生要殺那個人近在咫尺,不用大費周章,一刀便可了結。」
辜子淮不顧竇扣怒意,仍是淡然道:「師妹可曾記得當時在青漠庄禁閣里顯示的預言。」
「什麼前世今生亂七八糟的,於我又無關,我幹嘛要記得。」
「央兒,你說來聽聽。」
凌央一點頭,輕聲念來:「前世債,今世劫,神山隕,上古蝶。」
辜子淮淺笑,「師妹說得不錯,我剛本可以告知掌教你便是那麒麟之主,可我記得那時在青漠庄師妹同我說過,沒有害過人的妖為何要被收了去,我後來參悟,所謂一花一世界,何謂眾生,何謂大局,在我看來,若有一人因我而死,我便是負了蒼生負了正道,天下同歸而殊途,我相信定又其他方法阻止劫難。」
竇扣嘴邊一抹嘲弄浮上,「反正不是殺我就是殺那個什麼上古蝶,你和上次青漠莊裡的那些正道大師們有什麼區別,每一個人都是想方設法不是殺就是囚禁,先不說人家是不是罪大惡極,萬一是一個清白善良之人呢,你們怎的下得去手?」
「據我所知,上古千翼蝶一支不善征戰,但卻擅長蠱惑,書有記載此族之所以能在上古時期奠定一方神族之位,靠的是魅術和隱術,蝶族之人天性妖邪善計,雖為神族卻比魔物有過之無不及,后被其他幾支神族聯手殲滅,不想仍有後裔。」
辜子淮不懂為何竇扣聽他說完后臉色越發難看,眼珠似要噴出火來,卻又不發一語。
竇扣的手在案下攥得死緊,她不知道預言和她到底有沒有關係,她不知道除了她是否還有其他的後裔,她不知道身體里被封印的本性如何,回想起在幽谷的那些日子,善良可愛的荼青和荼青口中形容的那個姐姐,怎的都不似辜子淮口中形容的那般不堪,可是所有的真相還未解開,她又拿什麼去反駁,所有人都不知道她是誰的情況下,說出來是替誰辯解?又有何意義?
良久后,竇扣壓下直衝腦門的怒氣,深吸一口氣,緩緩道:「也許書里記載的不一定是真的。」
「我明白師妹的想法,誠如所言,若未害人,為何要懲處,即便三界因她而顛覆,若她從未作惡,那便是三界負了她,而非她是罪人。我今日要說的是,不管將來如何,我定不會做出為救蒼生而傷害一個無辜之人性命之事,這也是我今日未向掌教告知你是麒麟之主的原因,在我看來,師妹為人心善,純真無邪,我並不想師妹牽扯其中。至於央兒」辜子淮微微側頭偏向凌央,「你如何看呢?」
凌央嚴謹答道:「徒兒自是尊從師傅的意思,恕徒兒多說一句,即便師傅今日不知曉此事,於公於私徒兒也都不會主動向掌教稟明。」
辜子淮換上一貫冷然的語調,「你和你竇師叔本該婚配,可如今這輩分,即便你有心,想來也難以成事。」
竇扣此時怒意已盡消,反倒還對辜子淮多了一份敬仰,到底剛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同是修道之人,氣度還不及人家一分。
聽到辜子淮提及她與凌央的婚約,她急道:「事情已解決便不要再提了。」
在西海因為感情之事和凌央還沒和好呢,辜子淮此言無疑是雪上加霜,雖然事實如此,可竇扣心裡還是十分的過意不去。
凌央卻笑道:「師傅多慮了,此前徒兒未知竇師叔身份之時確是有過傾慕之意,不過在聽到父親說竇師叔寧願此生孤獨終老也不願與徒兒結為連理后,便決定不再糾纏,如今更是不能亂了倫理,徒兒心中已有兩情相悅之人,請師傅莫要為徒兒憂心了,也請竇師叔不要再介懷。」
那麼乾脆?竇扣沒來由地心底一陣落寞,原來喜歡一個人可以如此輕易抽離,到底是他的喜歡太輕描淡寫,還是她的喜歡太執念於心,若是能同凌央一般收放自如,那該有多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