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洞中的老人
「ma_litua-dohi-kua_yepuze…」
「yila_adukua-mimi』aye…」
薩維丘原引來了旱季的第一場狂風暴,風沙肆虐,漫布的沙塵遮天蔽日。
在丘原的靠丘河源頭的這座小山坳旁,有一個不算隱蔽的山洞。山洞外扎著幾支幹枯的樹枝,其上掛著的幾縷亞麻布示意這裡還是有過人際的。
往山洞裡看去,靠近洞口的是幾幅簡單的壁畫:一大群人前,有一個頭戴羚羊角的首領模樣的人,正半跪著向一位拄著拐杖的留鬍子老者心裡;老者用手按著首領的肩頭,突然,那一大群人看到天空中灑下了喜人的輝光;本來地上還躺著些許可能是因為傷病而倒下的人,這時他們也歡呼雀躍地跳起來與眾人一起慶祝;老者恬靜地在一旁關注著歡呼的人群,等大家漸漸散了,他又回山洞去了。
「duluafi-jokui-wintua_lakune…」
「guchee-butjko_havique_egutede…」
這些簡易壁畫逐漸從簡單的褐土色,轉變為有烏蘭木汁液、白凝土、陽烈花碎的彩色壁畫,內容也開始豐富起來:有部落間的圍戰圖,老者站在正中央,兩手攤開,不遠處是兩支部落的精銳騎手;老者抬起手臂,之間那些互相為敵的騎手們忽然丟掉了手中的武器;這些騎手的同伴都驚訝地驅馬上前詢問,又看到老者的手舉得更高了;凡是到了老者近旁的騎手都丟下了武器,下馬跪倒在老者身旁;兩支部落的首領都驚訝萬分,但是他們的做法大相徑庭;一位部落首領欲帶領沒有臣服於老者的剩餘部族趕緊撤退,而另一位首領卻派他最好的弓手在上崗上瞄準了老者;箭出,老者中箭,卻不見老者倒下,連受傷的血跡都沒有出現,卻見老者面前的一名與那弓手同一部落的騎手忽然倒下;大家再定睛一看,老者身上哪有什麼箭矢,那箭矢不知怎的轉移到了騎手身上,把那騎手一射斃命;見勢不妙的首領趕忙要收攏殘部,不料老者已邁開步子,向著他走來;這首領焦急的要周圍的親兵上前阻攔,卻發現任何人走到老者身旁都會放下武器跪地膜拜。
「yalavi-kiyomu_sak-du』uloqe…」
「kohi-dalabi_fihan』nikoche…」
從山洞外走進來,一開始是稍作平整的洞壁。山洞先是向上進發,這樣能夠免於風沙的侵蝕。走著走著,坡度開始變得平緩,繼而完全水平。這時候附近的壁畫已經變為較為粗糙的雕刻了。這些雕刻上的圖案可以明顯地看出來,當時應當是雕刻才開始發展的時候,雕刻手法比較粗暴,刻錯了的地方只能磨平重刻。塗改的跡象是比較明顯的,好在這只是用於記述故事的浮雕,只要能夠把故事講清楚,難看一點也沒事。
雕刻的數量比較多,整個平整的寬闊空間的兩側都是這種刻制的圖畫。一開始有泥土砌成的方形房屋,老者似乎不願意住在這樣的房子里;房子的主人很生氣,派出了一隊隊的奴隸前去捕捉老者,卻被老者控制回來殺死了自己的主人;失去了主人的奴隸四下逃散,只剩下老者無奈的返回了山洞。
再往下走,雕刻水平明顯增長了不少:可以看到畫面邊緣有使用墨線的痕迹,底部的地面還有使用條板的跡象——那是用來區分作畫區域用的,雕完一部分就遮住,以免後面的雕刻會對前面的造成破壞。雕刻的精細度也增加了,刻畫的人數、車馬數也是成倍的增長,這說明雕刻者使用的工具正在逐步的系統化。這一時期有刻畫一些慶祝活動,但這些時候老者都只是遠遠得看著,並沒有參與到人群之中;人群的衣著隨著雕刻技術的升級換代而出現演化,一開始仍是簡單蔽體的亞麻布,然後慢慢變為有配飾的獸類項絨,後面又出現了布革和頭飾。雕版的用色也從一開始的純粹雕刻逐漸變為著色的浮雕,而一直走到寬闊長廊的盡頭,甚至能看到老者的形象中出現了鑲嵌著閃亮黑曜石的雙眸。
「akuma_liju』utafi-shahe…」
「tuopilo-namil_itiqure…」
走過長廊,又開始出現了緩緩地下坡區域,這裡已經是山體深處,卻能夠看到有光束照進來。這裡的石壁有向外打通的狹窄通風道,每四十步就有一個。通風道不是一直通向外面的——那隻會被風沙所堵死——而是有所蜿蜒,其內裝置了用以反射光線的水晶。之所以在這裡要用到這些狹窄的通風道,關鍵不在於通風,而是需要將這些光線引進來。
原因就在於這下坡路兩旁是金燦燦的壁畫——用純金打造的畫板。畫上的人物形象大多與獸首有關,獅首、象首、馬首皆有,少數的還有人本身,都被畫在老者形象的下面一層。那人手裡拿著一柄彎鉤和一束鏈枷,頭上戴著發出光芒的寶珠,一看就是某種受人敬仰崇拜的神靈,這時卻也是折服得看著老者。老者這時的形象慈眉善目的,但不知道為么么,看著這些金光四射的壁畫上,總能感覺到老者的眼中總有一種駭人的冷光閃出。
下坡區域的壁畫很長,也不知道當初到底使用了多少黃金來打造這樣一個金碧輝煌的通道。走下坡來,能看到山中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天坑,往下看是一汪碧藍的水潭,光線好的時候可以看到裡面魚蝦成群,但水底是有些陰暗的,也不知道下面到底是些么么東西。
水潭邊有一圈人工開鑿出來的棧道,用的是萬年不爛的寒鐵木——要知道,這種植物在沙漠地區極其稀有,但這整個棧道至少也要砍去一整個樹林的樹木,才能夠鋪設完成,其盡奢之度可見一斑。棧道寬闊並不艱險,並排能走六人,兩旁還有半人高的欄杆保護。
「soubi-kai』iluo_mupusa-tie…」
「lru_zeku』io_lamira-dihie…」
走過這段天然與人工建造的完美景象后,可以進入一間恢弘的大殿。這大殿用各種碩大的石塊堆砌而成,正面的原型石柱就有十人合抱那麼粗,至少有四十人那麼高。顯然這些石柱並不是從外面搬進來,而是就地開鑿而成的。不過和前面的壁畫不同,這些石塊的塑造方式是從里往外變化的。最外面的這些有著精美的浮雕和刻畫痕迹,像正面的整根最粗的石柱就是多角星型的,仔細數數應該有90個尖角。而越往裡走,石柱的形制就愈發粗陋,到最後只有兩頭細中間粗的紡錘狀圓柱了,而且它的周長也減小了六七成。
往大殿中看去,可以看到連綿不斷的階梯自下而上修造上去,走了大抵有近千步才到頂端,赫然是一把純水晶打造的高背王座,其上墊著厚實柔軟的皮草,不過這裡並不能看到老者的身影,而那悠揚的民族唱腔從王座後方的洞窟中傳來。
「hakun-mie_puxa』alie-ye…」
「那本來豐饒的綠色河岸,」
「nakun』nuqe_ho-qikalofe…」
「如今卻是風沙肆虐;」
「hali-eeeeh…」
「年久矣;」
「poju_mosaha-yuuuh…」
「盡滄桑;」
「kalun-dizo_fatua』akoye…」
「此間多少事;」
「safa-yi_lorabu-giwe…」
「言極仍不終;」
「halin_tuvil-kalipe…」
「壽將殆;」
「akuahi…」
「嘆弗如。」
之間老者拄著那根在眾多壁畫岩雕中出現的拐杖,從琉璃的窗口向狂風呼嘯的丘原中望去。這裡是後來從外向里打通的一處觀察口,用多層的琉璃隔住風沙,用來給老者觀察外面的景象——外面那裡也是他出生的那個部落曾經存在的方向。
老者的歲數已不可考,外面的人只知道他叫做「99歲老人」。有傳聞說他已經有上萬歲了,從遠古時期沒有文字的時代開始,一直到現在都還活著。也有人不相信這種傳聞,因為每到一定的時間周期,附近曾受過老者恩惠的部族就會派族中聰慧的少年們來到洞穴,求取老者的傳承。但這件事情反對的人也不少:沒有人看到過有孩童再出來的,有人說他們獲得了老者的傳承,就此替代了老者,也就是說每一代老者實際上是不同的人;也有人認為那老者實際上是某種老妖精,專門吸食這些孩童的精血來延長生命。
但不管是哪種猜測,這些附近聚落一旦遇到難以解決的麻煩事情,都回來找這位年事極高的老者進行裁決。而且,每一次,任何一次,麻煩,都能夠被解決。這讓聚落中任何的猜測、疑惑和謠傳都不能夠阻止這些人對老者的信任。
部族中的族人遇到了痛苦、悲傷、抑鬱的事情,就來到山洞前奉上一定的祭品,可以是新鮮的蔬果、剛剛屠宰的牲畜,也可以是照明用的石蠟和燈油,當然穿著用的布匹也是不錯的。將這些東西放置在山洞前隱蔽的石壇中,同時放好自己部族的徽記,不出半天,老者就會來到對應的聚落,用其特殊的方式安慰對方,並且每一次都出奇的有效——這些傷心人的負面情緒全部一消而空了。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這一天。
這一天是附近幾個聚落派遣少年來山洞的日子,不過今天風沙大作,很難說這些年少的孩童們有沒有當年那些游牧民族的堅韌性格。老者敏銳地發現,這麼多年過去了,來這裡的孩童的氣息也發生著很大的變化,特別是上一次——八十年前的那一次,他第一次感覺到這些孩童的開化,而不是那種不通文字的懵懂和迷茫。
世道變了,像他這樣的老者不知道能不能挺過去了。附近的聚落也發生這變化:那種往日低矮的泥土房子在逐漸的消失,被一些整體都閃著輝光的高大建築物所代替;街上的車輛也不再由牲口牽引,老者甚至看不出那些車輛是以么么為動力的;到了夜間,人們也不再是早早地入眠,街上閃著明亮的光球和光柱,年輕人坐在光球下面喝著綠色瓶子里的液體,不一會兒就不省人事倒在地上了。
風沙依然在呼嘯著,老者不再站立在觀察窗前,而是拄著拐杖往另一邊的通道而去。通道的盡頭是一處向水潭延伸出去的石台,老者在石台近處站了一會兒,拿起一支笤帚輕輕掃了掃上面的灰塵——這個地方已經八十年沒用過了。
每八十年這裡就會再次啟用一次,每次都會站著一批年幼的孩童,每次這些孩童都會閃爍著渴望力量的眼神看著他,每次站在這裡的都有八十個孩童。
老者臉上無悲無喜,打掃完石台就轉身往山洞出口處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走過觀察用的洞窟,走下大殿的台階,走過冗長的棧道,越過平靜的潭水,走上輝煌的斜坡,走完長長的石雕長廊,老者來到了山洞口的下坡處。
這是風沙逐漸開始小了,老者也不煩躁,他知道,還需要一些時間,那些孩童才會上來。
他這一等又是幾個小時過去了。
老者一直閉著眼假寐,忽的,他雙眼猛地睜開來——他聽到一種很小、但有很尖銳地金屬摩擦聲——以他的聽力,他清楚地知道這種聲音正從洞口2000步開外傳來。
老者的雙眼緊盯著那個方向,遠處尚有沙粒瀰漫著的半空對他視物毫無干擾,他很清楚地看到有一個高不過半人的低矮機械正在向這邊進發。這時,他又聽見另外幾個方向傳來相同的聲音,而空中也傳來「撲簌撲簌」的聲響。老者又往空中望去,發現是一隻輕盈的、有四個旋轉小片的機械在往這邊飛來。
老者並不知道這些是么么事物,他以往從未見到過,但是以他那麼多年的智慧來看:這些都是同類型的精密戰爭機器。
在老者漫長的生命歲月中,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前來想要探尋他長久生命秘密的強盜,但這些人最後都被他馴服了。只不過這一次有些不同:對方壓根就沒有派「人」過來,而他的能力對這些死物一點用處都沒有。而且老者知道,即使他躲進蜿蜒曲折的山洞當中,這些死物也是可以把他找出來的——況且他並不知道對方的機械上有沒有那種一觸就爆炸的火石,那種東西要是在山洞裡爆炸,會把他直接埋在裡面的。
好在,他還是有逃脫辦法的——去年,他收到的一份祭品中就有一套潛水服,以他的智慧,即使沒有學習過其上標註的文字,也通過推算和模擬學會了那些單字的意義——其中的功勞主要在於潛水服配備的插圖說明書。這套潛水服使用了除碳式氧氣筒:吸收呼出的廢氣,轉化為人能夠呼吸的空氣。從說明書上的註釋來看,這個氧氣筒足夠他從水潭底部游到上萬步開外的另一處有出水口的洞窟,那裡是他的備用基地。
不過他的身體恐怕支持不了太久了:沒有孩童前來給他施展能力,他的壽命也頂多能夠支持到年底。老者眼中迸發出不甘心的恨意,但是身上速度不慢——一點也不像上了年紀的人,反倒是比青壯年的速度還要快上幾分——他趕忙跑回王座後面去取潛水服,然後來到那一處石台穿戴整齊。
不過老者並沒有直接跳下水潭,而是拉開旁邊的一處暗板,一道避水的木梯落下到水裡。他順著木梯滑落到水中,戴上潛水鏡和呼吸器,打開氧氣和換氣旋鈕,然後猛地一拉木梯,那暗板又自動合攏上。
老者緩緩地浸沒在水中,先讓這幅老骨頭適應一下水中的浮力。往水底看去,是成千上萬的骸骨——都是他施展完能力拋下來的孩童屍骨,成年累月的不知道累積了多少副骨架在這裡。
老者沒有去注意水底的狀況,以極為快的速度朝一處向下開口的暗河開口游去。在水中的時間不長,他就游到了一處攔住的峭壁附近。他「嘩啦」一聲上岸來,但並未摘下呼吸器——這裡的空氣基本不能呼吸。他走到峭壁旁,從潛水服的一個暗袋中掏出一柄金屬鑰匙,插進峭壁上的一個小洞中,逆時針一擰,只聽得「咔噠」一聲響,鑰匙連通了峭壁內隱藏的原始電路,驅動機械,從峭壁中彈出一個個4掌寬、2掌厚的台階來。
老者拔出鑰匙,開始爬上台階。待他完全上去以後,這些台階才開始一個個「咔噠咔噠」得縮了回去——這都是預先計算好的時間,後面若有追兵,是絕對沒有足夠時間上來的。
上了峭壁以後又是另外一個水潭,這裡的水流就比較湍急了。不過輕車熟路的老者並未立即下水,而是摸到一旁一處綁著亞麻繩的地方,從那裡下水,水速就不那麼急了。
一陣沖著水流逆流而上的跋涉后,老者終於來到他的後備基地。他從暗河的這一端游出來,準備上岸。
而他從水中出來的一瞬間,他看到眼前出現了一支長長的黑色管狀物,其旁邊還在響著他從未聽過的語言。見他沒有任何反應,那黑色管子忽的就噴出一個尖銳的物體,就如他這樣的身手都躲不開來,一瞬間就被打穿了左側心臟的位置。
老者倒在了水裡,沉入水底,彌留之際,他這一生的經歷閃爍在他的眼前,最初的,是他剛記事那一年。
他11歲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