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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松柏香

  我覺得我腦袋實打實地撞了,頭后隱隱作痛,等眼前清明了,見眼前的人冷冷看著我,打扮不似太監,也沒有侍衛的官服。如此想來,必然是位阿哥,看他年紀與我相仿,如今在宮中的只有兩位阿哥與一位公主了,如若沒猜錯,眼前的人,便是早時見到的貴妃娘娘的十四阿哥了。

  但我不能那麼說出來,不然一個秀女戌時私自來到文淵閣,若細查下去,還會牽扯進方才的女子和歡宜,若是我裝傻,也許他能信,然後放過我。

  我想著賭一把,便努力掐自己的手一下,擠出些淚花來:「侍衛大哥,我是才進宮的秀女,早前在家聽說文淵閣藏書豐富,想來看一看。但無奈宮裡太繞了,如今戌時才尋到這裡。」

  他細細看了我一會兒,而後真的放下了劍,他將我扶起,而後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頭,問我有沒有事。我瞧見那指上還戴著上好的象牙金絲戒,不由感嘆不愧是當今貴妃的兒子,實則阿哥的好壞也許也與自己的額娘有關。

  我搖搖頭,他見我愣神,以為我被嚇住了。他將劍收好,從其他地方拿了個木凳來:「坐著吧。」說罷,他問我要找什麼書。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我看的書多半不是女子該看的,便笑道:「侍衛大哥,我看的多數不知怎麼說出口。」

  不想眼前的十四阿哥笑了笑,而後咳了一聲:「你指的是?」我想著再瞞下去反倒惹起懷疑來,便道:「比如一些戲本,像是《倩女離魂》,或是一些民間的話本《聊齋志異》,或是一些志怪《拾遺記》。」

  我瞧著他最初聽我說彷彿有些預料之中,笑意更深了,而後道:「你說的書哪裡不能宣之於口了,我當你看些禁書呢。」我聽他說話,一時哽住,未料到他會想到這層面。

  我想到方才女子說的,一般阿哥這時候不在額娘宮裡,便是在文華殿或是武英殿,不知他為何在這裡。他本坐在樓梯上,便站起身來提了一盞小油燈向前昏暗的書櫃去,過了好一會兒都在走來走去。

  我想著既然找不到歡宜,想必她回去了,若是再耽擱我也難回去了。

  「侍衛大哥,謝謝你今日沒有告發我,我先回去我的住處了,若是被人發現,也會連累你。」我見他從藏書中走出來,手裡拿了幾本書,他走近我遞予我,我瞧著是我方才提到的幾本,還有一本《梧桐雨》。

  「這本我看了許多次,不知你是否看過,這些你拿回去慢慢看,每隔五日你可以來這裡,都是我當值。」他將書遞予我,我向他道謝,心想應是每隔五日這日子這邊巡守都比較鬆散。

  我下了樓,聽他叫住我,我回過頭,見他站在二層樓口,他指了指北面:「記得往太醫院那邊回去。」我應了聲,便匆匆離開。出了文淵閣,才發覺方才著急,沒注意到文淵閣前還有一池水。

  我趕忙向北走,遠見太醫院亮著微弱的燈光,我停在迴廊間,望著太醫院,忽然想到京墨哥哥如今是不是在裡面。以往的他戌時總是喜歡一個人選一個看得到月亮的地方或是靜靜坐著,或是專心看醫書。

  我瞧今晚的月光似乎不是很亮,我將書藏到懷裡,發覺廊內的月光很亮,我順著月光走過去,如期盼一般,我見到了坐在廊內的京墨哥哥。我一時覺得上天十分眷顧我,我這般看著他已記不清多少次。

  我走過去,他剛好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他似乎有些驚訝我會出現在這裡,而後忙站起身四下看了看:「少惜,如今快過了戌時了,你怎麼會在這裡?」見到他,我便似乎什麼也不知道了。

  我將歡宜的事情告知他,但沒有說宮內的那個女子,說了在文淵閣我推測那個男子應是十四阿哥的事情。他神情有些嚴肅:「你說十四阿哥?」我點點頭,他拿起我的香囊:「改日你有空,來尋我我幫你換一換裡頭的草藥,還有,你有否遇到什麼事情?」

  我想京墨哥哥總歸是關心我的,心下有所慰藉,想著也沒有什麼事情,便說沒什麼事。他鬆了口氣:「在宮內你一定要萬事小心,如若發覺有什麼異常就來和我說,若身體有什麼不適也別拖著。」我應了聲,他說送我過去,我想起姬蘭的話,便拒絕了。

  我走到皇極門前,回頭見他已然不見了。我推開皇極門,然後好好關上,再穿過寧壽門,走過皇極殿,到寧壽宮時,想著會不會那個女子還在這裡,想要向她道謝,但站在廊內看了看,發覺已然沒人了。方才我的手燈被重新點亮擺在石桌上,我提起手燈,發覺這寧壽宮不如最初那般昏黑寒涼了。

  等我回了符望閣,一路無事,瞧著沒什麼動靜,應是沒有被發現。不知歡宜回來了沒,我進了院子,見歡宜從房內跑出來抱住我:「少惜,你可算回來了,我一直盯著門縫,你是不是去尋我了?」

  我拉她進房內細說,才知她去的時候恰好見有人進去文淵閣,於是只能放棄,本想順著太醫院走回去,但無奈人多,她也不敢往阿哥們住的南三所走,只得往西繞遠路經過西六宮和御花園回來。

  「歡宜,你差點害慘了我,我去了文淵閣里,遇到了一個侍衛,幸虧他放過了我,還給了我幾本書。但我被他從樓梯上扯下來,摔到了頭。」歡宜滿是歉疚道:「少惜,都怨我。」

  說罷,她似乎又有些驚喜:「你說有個侍衛給了你幾本書,那他是不是還允許你再去一次?」我看著她心裡打的絕不是什麼好主意,便惡狠狠道:「是啊,他叫我五日後還可以再去。」

  歡宜瞧我神情,而後到門前四下看了看,點了一支燭火幫我摸了摸頭道:「少惜,我想和你說一些實話。」她在我身旁坐下:「其實我進宮就是想去文淵閣找尋真相的。」

  我見她不像打趣的樣子,便靜靜聽著。

  「我原本有個姐姐,壽豐九年選秀進的宮壽豐十年她懷了孩子,但好景不長,快生的時候,她開始有些神智恍惚。而後太醫說,她這樣的狀態不適合生育了,而後我姐姐她就難產了。雖然她活了下來,但神智愈發有些不清楚,直到壽豐十五年時,姐姐死了。太醫只說是心病。」他眼裡泛著淚花,我聽著心下也難受。

  「但我覺得不對,姐姐她從來不是這樣的,她很聰明,凡事都很想得開,不是那種會由心病困住自己的人,更何況最初的神志恍惚就很突然。壽豐十五年讓我們進宮最後送一送姐姐,我本想勸說阿瑪再找人驗一驗,但宮中說姐姐的死不祥,匆匆蓋了棺。我悄悄溜進姐姐棺材的房內,那時棺材開著,本想去看看姐姐,但靠近她后,我聞到了奇怪的香味。」

  我被她所說的吸引住,一時竟又想到了嫂嫂說的話和貴妃那裡的味道。

  「這種香味很獨特,若說是香囊熏香,不弄個幾年絕沒有那麼濃的味道。但我很清楚,姐姐是慣不用香料的,所以我想進文淵閣查一查,據文淵閣的藏書,定會有關於這種香的記載,我總覺得姐姐的死與這香有關。」

  她言語懇切,不像是在說謊。她瞧著我,忽而湊近我道:「少惜,我和你說一個秘密,其實那日我們去翊坤宮,我聞到那個大宮女身上,隱約有這個香味。」我一驚,誰都清楚她這句話會引來怎樣的禍端。

  「歡宜,我也聞到了玉石上有香味,可你聞到這個香味已經過去了兩年,你確定你還記得嗎?」她大概知曉我的疑慮:「少惜,玉石上的香味只是普通熏香,但那個宮女身上的香味不同,就像你身上雖有香囊的草藥味,但也有另一股香味。」

  說罷,似在等我說是與不是,我點點頭。

  「我對香味很敏感,這也許是自小的天賦,也是姐姐死後我的一個心結。」我見她難受,她家裡雖還有個哥哥,但一定與姐姐的關係更好些。雖然我沒有姐姐,但思及我的哥哥,雖不親密,但彼此的關心和挂念卻是不少的。

  「歡宜,你將那種香細細的和我說一遍,包括感覺、味道等等,總之你知道的都告訴我,特別是細節。我如今能去文淵閣,我去幫你找找看,如若你相信我的話,我會盡全力幫你。」歡宜聽我說完,一把抱住我,在我耳邊哽咽起來:「少惜,若是我不信你,怎還會告訴你這些呢?今夜我瞧著你去尋我,就知曉你是個很好的人。」

  之後,她將這香描述給我聽,雖然不如她親自聞過來得直接,但總歸有個印象。她說,這香聞起來像是松柏一般的沉靜,但卻帶著一絲絲的甘甜,這香很淡,但應該容易沾身,散得慢。

  我們說完話不知到了什麼時辰,說話的時候不覺得困,說完話困意卻上來了。我們相繼犯困,而後相視一笑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我兩險些就要遲去了頤和軒的早課,幸虧姬蘭來敲門叫我,我與歡宜才醒過來。姬蘭見我們同是沒睡醒的樣子,興許明了昨夜我沒有騙她,才道:「秀女許多地方是去不成的,你以後多注意些。」歡宜第一次見姬蘭,見我們說話,向姬蘭道:「我是喜塔臘氏的歡宜,你是少惜的朋友嗎?」

  姬蘭看了她一眼,禮節十分到位:「我是阿克占家的姬蘭,我同少惜小時便相識了。」說罷,姬蘭叫我走快些。我知曉姬蘭向來是遵循規矩的,忙跟在她的身後加快了步伐。

  多虧了姬蘭,等我們到的時候還很早。我們選了位置坐下,不一會兒之前的嬤嬤就來了,她說叫她李嬤嬤,而後便開始冗長乏味的早課。待我們回到住處時,已然是巳時(早九時至十一時)。眾多秀女都去了御花園,我與歡宜打算再補一覺便進入房內睡了。

  不知什麼時候,聽到門外有動靜,而後聽見敲門聲:「有人在嗎?」我聽是李嬤嬤的聲音,一頭驚醒,我見歡宜睡得正香,只得去開門。開了門,見李嬤嬤一把將我扯出去,遞予我一個牌子,牌子上寫著『貴妃』字樣。

  「你去北五所的四執庫,就說是領貴妃娘娘的冬裝,然後送去翊坤宮。」說罷,未等我反應過來,李嬤嬤便匆匆離去了。我四下看了看也沒見其他人,只得關好門自己前去。

  向西經過玄穹寶殿,向北到了北五所,但見許多人都在忙碌。我不好打擾他人,只得自己尋四執庫在哪裡。我看到如意館、敬事房,而後便到了四執庫,進去后,門口的一個宮女問我來幹什麼,我將牌子拿給她,說是領貴妃娘娘的冬裝。

  那人聽是貴妃娘娘,態度都不由的恭敬了幾分:「好的,姑娘稍等。」過了一會兒,她抬了四五件冬裝給我,而後瞧了瞧我的身後:「平日里都是貴妃娘娘身邊的東籬姑娘來拿的,而且都會帶幾個人,你一個人拿得下嗎?」

  我抬起這一盤,感覺也不是很重,便道:「這一盤不重的,我可以。」話才說完,眼前的宮女指了指我前面的桌上,還有三四盤。我愣住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問道:「這位姐姐,你們這邊有沒有空的人,能不能幫個忙?」她仔細瞧了瞧我:「沒有空閑的,你自己想辦法吧。」

  我想著既如此,那一盤盤搬好了。

  我拿著一盤出門去,不知撞到了什麼人,我道歉后,聽到對方問道:「你不認識我了?」我朝衣物左邊探出頭去,發覺是昨晚寧壽宮的宮女,如今白日里瞧著,發覺她興許大我許多,才道:「昨夜瞧不清,其實我應叫你一聲姐姐。」

  她笑了笑,對我似是認識許久的故人。她問我去做什麼,我將原委告知她,她問我昨夜如何,我告訴她,昨夜在文淵閣遇到一位心善的侍衛,他給了我幾本書,還允許我以後都去看書。

  她細細思量了一會兒,將一袋魚食取給我:「昨夜我幫了你,今日,你若願意幫我,現下便去御花園的澄瑞亭旁,將這袋魚食灑進池子里。」我眼前還有貴妃的事情,本想求助於眼前的宮女,但她既要現下幫忙,昨夜也確實受了她的恩惠,只得答應她現下便去。

  我本打算將衣服也抬著去,她卻拿了兩件放到其它的盤裡:「少拿些,貴妃娘娘的衣物不能有任何損失。」我點點頭,然後盡量抬穩又快步的走去澄瑞亭。

  遠遠的瞧見了澄瑞亭的牌子,我走過去,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轉過頭來的同時,我認出了是昨夜文淵閣的十四阿哥。我硬著頭皮過去:「侍衛大哥,好巧!」

  他見我抬著衣服,問我去哪裡,我說幫人來這裡餵魚,而後用下巴指了指盤上的魚食,他瞥了眼,看到了盤上的貴妃牌子,問道:「為何送貴妃衣物要一個秀女去?」我搖搖頭說不知道,他問:「貴妃的冬裝通常有好幾盤,你一個人嗎?」

  我點點頭:「這差事是莫名交給我的,一時間也尋不到人,左右我多搬幾趟。」他將我抬著的衣物接過,而後將魚食給我道:「你在這裡餵魚吧,等我回來,我是侍衛,自然叫得動翊坤宮的宮女來幫忙。你也不必擔心連累你,我不會說什麼。」

  說罷便徑直離去,我待在原地,突然覺得那個宮女是不是有意讓我來此的,我見池中只有幾尾小魚游來游去。可轉念一想,她怎麼會知曉這是十四阿哥,而且又一定會幫我呢?這一定是我想多了,那個宮女姐姐昨夜才幫了我,想來也只是不願我欠著人情罷了。

  我將魚食慢慢灑下,覺著今日想不通而莫名其妙的事情不止一件,我站著想了很久。感覺思緒已然落空了,看著這小魚,不由想起「桃花流水鱖魚肥」的詩句,可惜這不知什麼魚,而且也不肥。我不由的想起額娘做的水煮魚來,情不自禁的咂了咂嘴。

  「你不會是看著這麼小的魚都忍心下口吧。」我回過頭,見是十四阿哥帶著笑意走過來,我抿了抿嘴:「侍衛大哥,你不知道,我額娘做的水煮魚那個味道真是嘗過便不會忘的。」

  他靠在欄杆上笑道:「可惜了,若是你往後有機會可以嘗嘗宮中御廚做的滿漢全席,其中御菜三品的奶汁魚片才是一絕。還有三品的八寶野鴨,嘖嘖,你會慶幸自己身在宮中。」我被他說的咽了咽口水,卻見他也咽了咽口水。

  我忽然想到從前聽阿瑪提起過,太子的人選,就是五阿哥和他之間,但見他如今一副閑散的樣子,不知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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