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終見
500、終見
鸞轎緩緩出了天都,一路南去,將所有人的歡聲笑語,齊聲歡呼皆拋於腦後。
商嬌一襲艷紅的喜服,自轎中抬起頭來,透過紅色的幃幔,看著外面的藍天白雲。
一切,都似乎紅艷艷的。
喜慶的顏色,卻紅得像是離人眼中的血淚。
別了,大魏。
別了,曾經的一切。
所有的前塵往事,所有的愛恨情仇,都已放下。
她終於成了那隻出得籠中的鳥兒,展翅高翔,一去不還。
只是,這隻鳥兒,卻再也找不到那隻一直陪伴在自己身旁的同伴與愛侶。
孤獨,在這一刻,終於漫上心頭。
道不盡的心酸與惆悵。
她笑,胸臆間卻忍不住一陣陣悶悶的痛。
咳嗽,一陣又一陣,揪心揪肺。
「噗」的一聲,喉中竟噴出一股血腥,飛濺在紅色的喜幔之上,將幃幔的顏色染得更加鮮艷。
「啊!」她聽到周遭的人在尖叫,在喊,「公主,公主……」
眼睛卻緩緩閉了起來。
她太累了,太累了。
她想休息,想好好的睡上一覺。
混混沌沌中,感覺有人將她抱了起來。
然後,她伏在那人的背上,一路顛簸。
耳畔,是一個熟悉的聲音,一直在她耳邊與她說話,擾她清夢。
「商嬌姐姐,你別睡啊,別睡……你醒醒……咱們還有幾日就到大宋了,你堅持住啊!」
「商嬌姐姐,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出使柔然時被你打過屁股的小男孩兒?就是我啊!我是劉軒,商嬌姐姐……你不要睡,好不好?你以前打我屁股打得那麼重,你還沒讓我報復回來呢,你不可以現在睡著!」
「商嬌姐姐,我們就快要到了,你再堅持一下,好不好……皇兄還在等你,商嬌姐姐,你不可以有事……」
她已記不清自己經歷了多少個日夜,彷彿有時一睜眼便看見日出,再睜眼時便已是日落。
她也記不清自己一路上換了多少匹馬,總是不停地被人抱下又抱上,抱上又抱下……
終於有一日,另一雙手接過了她,將她緊緊攬進一具溫暖的胸膛。
「嬌嬌,嬌嬌……這是怎麼回事?」她聽到有人在怒吼,在質問。
那聲音,很是耳熟。像極了她的一個朋友。
她蹩蹩眉,努力地抬起眼皮……
待看清了那個人的長相,她頓時咧唇,無聲地笑了。
「劉繹……」她輕聲喚他一聲。眼睛,不由自主地看著頭頂的藍天。
「我,終於離開大魏了么……」她問。
像在問他,也像在問自己。
劉繹看著懷裡被折磨得幾乎已經如一具枯骨一般氣息奄奄的女子,眼中迅速地充淚。
他咬著牙,幾近哽咽地向她保證道:「嗯,嬌嬌,你離開大魏了……這裡是宋國,是我的國土,我會保護你,你放心,我會保護你……」
商嬌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身體,變得很輕,很輕。
像一根羽毛一般,快要飄起來的感覺。
「我終於……還是自由了……」
她輕嘆一聲,安心地笑了。
頭一歪,靠進劉繹地懷裡,緩緩地合上了眼睛!
耳畔,是劉繹的一聲凄呼:「不!嬌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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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嬌,嬌嬌……」
耳畔,有人在一聲聲的喚。溫柔而徐緩。
商嬌墜在黑甜的睡夢中,只想沉沉睡去,卻被那聲音擾得不得安寧。
「嬌嬌,嬌嬌……」
誰啊,這麼討厭?
她只是好累,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覺,卻被那聲音一直吵得不得片刻清靜。
她蹩眉,伸手,想趕走耳旁一直擾人清夢的聲音。
卻被一隻溫暖而厚實的手掌緊緊握住。
似曾相識,又令她安心的溫度。
「嬌嬌,你真不想醒來嗎?你不想睜開眼睛看看我嗎?我是思予,你的思予……嬌嬌,我就在你的面前,你不想睜開眼睛,看看我嗎?」
那個聲音依舊在耳旁,輕輕地與她說著話。
可是,思予……
她的思予,已經被元濬派去的追兵給逼到萬丈懸崖,粉身碎骨。
她甚至,親眼看到過他殘破不堪的屍體。
那個聲音,怎麼可能會是她的思予。
可是,那雙溫暖的手,卻緊緊地執著她的手,在自己的臉上游移著,感受著他的體溫。
「嬌嬌,我是思予,你的思予。我沒有死,我回來了……你睜開眼睛,就可以看見我了。嬌嬌,不要睡了,好不好?」
那個聲音,依舊溫柔地在她耳邊說著。
她聽得煩死了,想叫那聲音閉嘴,張了張口,卻連話都說不出來。
心裡一急,只聽見自己一聲*,陡然間睜大了雙眼。
瞬時間,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素凈的青煙羅帳,商嬌茫茫然地望著,一時間不知今夕何夕。
這裡,是哪裡……
正疑惑間,那隻緊緊握住她的手的手突然一緊,驚顫著問道:「嬌嬌,你醒了?你終於醒了?」
好熟悉的聲音,好熟悉的體溫……
商嬌全身輕顫,不由自主的側頭,去看向那個坐在榻邊的男子。
如玉般溫潤的臉龐,素凈溫雅;桃花春水般溫柔的眸,從容中又有著一絲喜悅的神采……
那個人,好像她的思予。
她顫抖著,伸出手去,想去撫摸這張只能在夢裡夜夜相見的臉龐……
手卻被一隻大手按住,緊緊貼在臉上。
那人的眸子里,有大團大團氤氳的煙霧,迅速凝結,垂淚……
「嬌嬌,我是思予。我沒有死,我來了……對不起,嬌嬌,讓你受苦了……」
商嬌靜靜地看著那人的眼,感受著那人的體溫,聽著那人所說的話……
一切,似乎都那麼真實。
真實得不像夢境中那麼遙遠,遙遠到她一走近,一觸碰,便煙消雲散。
「思……思予?」她輕輕地喚,想要求證,卻又害怕只是夢境,「你……你真的沒死?你還好好的活著?」
那人眼中含淚,朝她點了點頭,「是,嬌嬌,我沒有死。」
他想笑,淚水卻在臉上蜿蜓、攀爬。
「不僅我,諾兒也沒有死。我們都好好的,我們都活著。」他輕聲說,手伸出,輕輕替商嬌整理著鬢邊的亂髮。
「嬌嬌,我曾答應過你,我絕不會死在你的前面,將你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這個世界上……所以,我不會讓自己有事,不會讓自己走在你前面……」
安思予的話音剛落,商嬌的淚水便噴薄而出。
「思予,思予……」她喚著他,哭得不可自抑。
安思予俯下身來,將病弱的商嬌一把抱起,緊緊圈起自己的懷裡,語帶哽咽:「是的,嬌嬌,我在。我回來了,這一次,我們永遠也不會再分開了……」
商嬌聽了安思予的話,拚命地在他懷裡點了點頭。
可下一刻,她聲音一哽,「可是,可是,我卻被元濬……我懷過他的孩子,甚至……甚至我以後再難有孩子了……」
安思予聽著她斷斷續續的話,卻將她越擁越緊。
「沒有關係,嬌嬌,沒有關係……我愛的是你,只要我們在一起,那些噩夢便都會成為過去。而且,我們還有諾兒,他就是我們的孩子……今後我們一家三口,會永遠在一起!」
他在她耳邊沉聲安慰著她,心疼而憐惜。
安思予的話,讓商嬌無比的安心,她窩在他的懷裡,哭泣著,委屈得像個孩子。
數個月來,沉鬱在心中的大石,卻因為他的話,如春風化雨一般,消彌於無形。
經歷了無數波折,一對有情人終於相見,如交頸的春燕,戲狎親昵,互敘別後離腸。
劉繹遠遠地看著這一幕,伸手,將春景殿的殿門輕輕闔上。
然後負手站在殿外的廊檐下,看著滿眼杏花春雨,微微有些出神。
劉軒信手而來,與他並肩而站。望著兄長望著廊下春雨失落出神的模樣,失笑問道:「皇兄……可有後悔?」
劉繹愣了愣,側頭看向劉軒,「嗯,後悔什麼?」
劉軒笑著,直言道:「後悔……不該幫助安思予,也不該讓安思予進宮,讓商嬌見到他……不然,此時商嬌,就是你的后妃了。」
劉繹聽劉軒這麼說,唇角不由一勾,便露出一個淺淺的笑痕。
有些失落,有些釋然。
「大概,會有一些吧……不過,軒弟你錯了。就算沒有安思予,商嬌……她也不可能成為我的妃子,我的女人。」
說著,他轉過頭去,看了看那扇緊闔的門。
「商嬌有她的驕傲,不同於這個世間任何一個女子。她遵從的,是她的心之所向。旁人的脅迫也好,威逼也罷,都不能使她的心屈從。元濬如此,我亦如此。」
就如她入宋這幾日來,昏迷不醒,已無生意,他幾度遣醫施救,醫官們都道她已病入膏肓,無葯可醫。
可偏偏安思予自柔然歸來,扮作內侍入宮與她相見,才短短時日,她便清醒了過來。
這樣心志堅定的女子,若能有幸遇到,得她垂青,固然幸運;
但就算得不到,能與之為友,彼此惦念,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就若天空中驚鴻一瞥的大雁,看它自由自的在天際翱翔,自然是一副美景。
可若非要使計將之射下,據為己有,便再也無法看到天空那一抹自由的身影,只能聽到日日悲鳴,甚至承受大雁失去生命時的悲傷哀慟。
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他劉繹不屑做。
所以想通了一點,劉繹心頭一層輕鬆。
拍了拍劉軒的背,囑咐道:「商嬌入宋,元濬自然不會輕易善罷甘休,這宮中不知已布滿了他多少眼線。你近日幫我盯緊一些。」
劉軒臉色微沉,慎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