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8、求親
498、求親
可令牧流光想不到的是,就在他來探視商嬌的同時,大魏的朝堂之上,卻早已風起雲湧。
今日一上朝,英宗皇帝便接連收到兩封來自邊境的加急塘報。
一封,來自大魏最北端的邊境,黑河;
一封,來自大魏最南端的邊境,膠州。
柔然可汗阿那辰,竟與宋國國君劉繹同時各率大軍四十萬,陳兵邊境。
戰事一觸即發。
一南一北,同時大軍壓境……
任誰也看得出此事非同尋常。
就在朝堂大亂,大臣莫衷一是之時,一封大宋皇帝的國書,又緊隨塘報而至,呈到了英宗皇帝手上。
英宗皇帝接過國書,只草草看了一遍,立刻勃然大怒。
狠狠將國書摜在地上,他面容猙獰地大吼:「劉繹……他休想,休想,休想!」
大吼三聲之後,英宗皇帝便拂袖而去。留下滿朝皆被君王一怒嚇得呆傻的文武大臣,各各不解其意,面面相覷。
劉宋的皇帝,到底在國書里寫了什麼,才能惹得皇上動了這麼大的怒火啊?
但很快,事情便明了了過來。
商嬌。
劉宋的皇帝劉繹向大魏的英宗皇帝遞來國書,求娶一個叫商嬌的女商人!
甚至,宋帝還在國書中提及,他當年之所以借兵為皇上平亂,實乃商嬌曾答應以身相報。
如今大魏平定,他自然要來向魏帝索要商嬌。
而此次,宋帝甚至還請來了柔然的可汗阿那辰,以居中調停。揚言若魏帝執意不肯兌現當年商嬌對自己許下的諾言,他即傾宋國全國之兵力,聯合柔然,入侵大魏,誓要搶回商嬌為止。
可是這個叫商嬌的女子……
現在正在皇上的後宮里。
雖無名無份,但這女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大臣們都心照不宣。
這件事,麻煩了。
可是,皇上再是不舍,到底也是只一個女人而已。
國之有難,難道還比不上一個女人重要嗎?
於是,便有無數忠直的大臣開始聯名上奏,紛紛請求英宗皇帝答應宋帝所請,送商嬌入宋和親。
可皇帝不允,大發雷庭,甚至開始整集全國兵力,以圖反擊。
君臣們慌了,長跪在大殿之外,三日三夜,冒死叩請。
是夜,清心殿中,燈火通明。
英宗皇帝坐在殿內的書案之後,看著面前堆積如山的奏書,又看著眼前如雪花般紛飛而來的邊境塘報,只覺一陣乏累,心力憔悴。
七日了,從收到劉繹的國書,到現在已經整整七日了。
那些老頑固,都在紛紛奏請,上諫,跪求……
所書所言,字字句句,皆只有一件事。
送商嬌前往宋國和親。
可是……
那是他的女人!是他愛了一生,侯了一生,到死都不願放手的女人!
讓她離開他,無疑是在他的身上割肉,心上插刀,剝皮抽骨,痛不欲生!
他怒,他駁,他斥……
可那幫臣子,卻以江山社稷為由,一次次的上疏,甚至以死相諫。
一個個的,都在逼他,都在逼他!
江山,社稷?他身為一國之君,若連自己心愛的女子亦不能保全,還談何江山社稷?
可是,這件事為何會這麼巧?
劉繹為何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商嬌滑胎之後,要求聯姻?
還有阿那辰,他怎麼會跑來湊這個熱鬧?
正想得入神,忽見劉恕匆匆自殿外轉了進來,奏稟道:「皇上,阮太公在外,請求謁見。」
元濬聞言一怔。阮正?他怎麼深夜來了?
不過他轉念一想,也好。阮正是曾經的太史令,精通天文、占卜,此事讓他算上一算,倒也可以佔個吉凶。
遂連忙讓劉恕將阮正請入殿來。
……
送走了阮正之後,元濬一人獃滯地坐在清心殿內,坐了很久,很久。
然後,他緩緩起身,未帶一個隨從,一個人慢慢地,慢慢地朝著冷宮的方向而去。
行至冷宮門口,元濬推開宮門,走進了安置商嬌的小屋。
時值深夜,商嬌正在睡覺。月光下,她依舊是慘白虛弱的臉色,破敗的棉絮下,小小的身軀瘦弱不堪,冷得瑟瑟發抖,一頭亂如稻草的頭髮更是扎眼。
元濬站在她的床邊,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了許久。
緩緩開口,沉聲道:「宋國來了國書。劉繹說,他要娶你。」
元濬的話說完,商嬌縮在破絮下的背影輕微動了動。
「嗯。」她淺淺回了一個字。
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元濬的眼睛倏時紅了。他沉默著,坐到她的身邊,看著破敗的被褥中,湮沒的身影。
「你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所以,這件事你早就知道?」元濬問。心中卻是萬般肯定。
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
元濬又道:「庄百衣進宮,看似是為照顧你而來,其實別有目的?是他為你傳遞的消息?」他的手,漸漸握拳,握得死緊。
依舊一片沉默。
「所以,你拿掉腹中孩子,就是要我無法以你已為我孕育皇嗣為由,推拒掉這門親事,或是另覓他人嫁去和親?」
「……」
「所以,這才是你設計小產的原因?……你寧願不顧自己安危,冒死滑掉孩子,你寧願遠離故土,遠嫁他人,也不願與我在一起?」
「……」
每問一句,他的憤怒便多上一分,心,已痛到無以復加。
而她,卻始終沉默以對。
他惱怒,已喪失了理智。
心中,唯一的一分冀望,終於斷了。
一想到她可能會離開他,他就再也無法保持清醒。
這個女人,他愛了她十七年啊!
而如今,為了遠離他,她卻甚至不惜做出傷害自己,傷害孩子的事來!
「嬌嬌,你到底是有多恨我,才會為了逃離我,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他絕望地吶喊,「當初我所認識的那個純真、善良,愛笑愛鬧的商嬌,到底去哪兒了?」
「當初?」商嬌聽到元濬的話,終於有了一絲反應。
她緩緩地轉身,看向元濬,眼神里也有著嚮往,「我也好想回到當初。回到當初,我們初次見面時候……」
元濬聽她說得動情,不由怔了一怔。
他以為,他的話令她,終於有了對過去一絲一毫的挂念與留戀。
卻聽她緩緩道:「若我真能回到當初,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我一定會,會去告訴那個跑來向你借匕首的女孩…
我會請她,一定一定,不要跑向那個叫元濬的人;我會告訴她,馬上離那個人遠遠的,與他永不要遇見,永不要再見!」
一席話,令元濬心中大慟,流下淚來。
原來,他們那些美好的曾經,也都已經被商嬌在記憶里抹殺掉了。
到底,什麼也不能剩下。
可他還想留。
這個女人,是他一生所愛。
他還想留下!
在這樣的執念之下,突然生出了瘋狂。
他伸出手,掩住了她的口鼻。
看著她在他的手掌下翻騰,掙扎,卻連反抗都因為虛弱而無力,他淚如雨下。
「嬌嬌,嬌嬌……」他喚著她,在她耳畔哽咽,「你是我的,你只能陪著我……」
任何人,都不可以把她從他身邊奪走。
哪怕是死,他也要她陪著他!
這樣想著,他的手更加用力。
感覺她在他掌心下的掙扎越來越微弱,越來越無力。
「皇上!」
突然間,劉恕的驚叫聲響起。
隨即,元濬的身體被劉恕重重地一撞。
手,離開了商嬌的口鼻,立刻聽見她悠長而大力的喘氣。
劉恕已撲上前來,緊緊抱住了他。
「皇上,您難道真想她死嗎?您真想商姑娘死嗎?」劉恕老淚縱橫,緊緊地抱住元濬的腿,「皇上,若商姑娘死了,您要怎麼辦?您今後的人生,要怎麼辦?」
元濬默默地坐在那裡,大口地喘著氣,沉默不語。
垂頭,看著自己那雙發抖的手。
就在剛剛,他差點親手殺了她。
若她真的死了……他要怎麼辦?
胸腔內,那顆跳動的心,只怕也會因她的死,而變得停止跳動吧?
可是,若她活著,若她活著……
劉繹就會以求親之名,將她帶離他的身邊。
從此後,她就會與劉繹在一起,雙宿雙棲。
就連死了,也會冠上劉氏的姓,與劉繹葬在一處。
而他,連什麼也沒有!再也看不見她,再也不能抱住她,再也……
不會在他喚一聲「嬌嬌」時,有人應他!
她是他的劫數。
而他,在劫難逃。
猝不及防間,他想起剛剛阮正在清心殿中,與他說的話。
阮正問他:「皇上可曾記得,十七年,老朽辭官之時,曾於您在睿王府里,看到過的一幕奇異天相?」
元濬答:「當然。朕還記得,當年那個天象,連愛卿你都無解。」
阮正便點點頭,道:「可近日老朽自見了商嬌姑娘,卻突然一切迎刃而解。」
「哦?」元濬聞言大奇,忙問,「愛卿此話怎麼講?」
阮正便正色道:「當年紫薇帝星未出,光芒反卻有黯淡之勢,卻有一顆橫空出世的異星大放異彩,光照帝星,即說異星可助帝星正位,乃帝星之吉也;
人都道,天上星宿,對應世間萬人。當年未出的紫薇帝星,對應當今天子,便是皇上您。那麼,那顆異星又是對應的誰呢?
可巧,當日老朽見著商嬌姑娘,卻見她的左額處有一疤痕,細瞧竟是一顆流星的模樣。再聽她說那是她十七年前,在連州老家所受的舊傷。
這令老朽不禁想起,十七年前,那顆異星拖著長長的星尾,所消逝的方向,正是連州!老朽心下生疑,派人去了連州細查,卻竟查證到,當年商嬌姑娘受傷之日,也正是那顆異星出現之時!」
元濬一聽,頓時驚跳而起,看向阮正:「阮愛卿,莫非你的意思是……商嬌便是那顆異星?」
阮正點了點頭,道:「正是。那顆異星十七年前出現,沒於連州境內。恰商嬌姑娘亦是十七年前,自連州境內來到天都,與皇上相識相伴……還有,她無論何時,無論何事都能相助於您,又能令您如此喜愛……這難道真的只是巧合?」
「……」元濬聽了阮正的話,心中巨震。
尚未回神,卻見阮正臉色一肅,又道,「可是皇上,老朽還有話說。商嬌姑娘是可助你正位帝星的人,這且不假。
卻偏偏那日天象生異時,老朽在您的印堂上,不僅看到了紅鸞星動之兆,還看到了您印堂之上的一團黑霧!
若只是紅鸞星動,尚且可說是吉兆,可皇上印堂上又籠罩上了一層黑色輕霧……確是不吉,且還偏偏在印堂之上……
皇上,恕老朽直言一句,這商嬌姑娘,是您的異星,她幫助您,成就您,也得您所愛,可也許……她也會毀掉您,危害您。
您是君王,當今天子,若她毀掉您,危害您,可就是在禍君、禍國啊!若國有禍事,則百姓難安,甚至大魏將面臨浩劫啊!」
……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商嬌,是他的異星。
她可以幫助他,成就他,卻也可以為他,為大魏帶來劫難,帶來禍端!
若他再不放手,也許,她當真會危害他,毀掉他!
可偏偏,明明知曉了一切,他還是……
捨不得放手。
十七年的相伴,彼此扶持,彼此相助……
她早已融進了他的血里,骨里,想要剝離,便會鮮血淋漓。
怎麼辦,怎麼辦?
商嬌,難道我真的要如阮正所言,將你送走,才能保全自己,保全大魏嗎?
元濬這般想著,仰頭長嘆一聲。
緩緩地站起身,一步一步,步出了冷宮。
三日後,在群臣的再三叩請下,大魏英宗皇帝終於下了決定,封商嬌為福遠公主,嫁於宋國國君劉繹,並准允宋國迎親使臣入魏,親迎公主鸞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