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0、一線
430、一線
不能說的原因,是因為她害怕。
她害怕失去。
她害怕安思予會有朝一日,重蹈陳子岩的覆轍,從此離她而去,獨留她一人在這孤獨冰冷的世界。
可到底,她還是失去了。
失去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而這一次,比之上一次目睹陳子岩的死,更讓她心痛如絞,撕心裂肺。
因為,她甚至還沒來得及告訴安思予,她愛他。
真傻。
商嬌無力地搖搖頭。
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
她緩緩地站起身來,強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調轉身體,想要回到安思予的身邊。
什麼胡沁華,什麼睿王,什麼王權,什麼江山……
這一切,與她商嬌何干?
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再去陪陪她的思予。
那個明明很聰明睿智,卻傻傻地、默默陪了她、愛了她十六年的男子。
那句虧欠了他十幾年的「我愛你」,她要親口對他說。
這是她欠他的。也是她,欠自己的。
就剛剛轉過頭,商嬌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得血液再次凝結。
只見月光之下,庄百衣竟不知何時,竟不聲不響的解開了安思予上半身的衣服,讓安思予側躺在地,半裸出上半身,在其前胸與後背上,皆插滿了細細密密的銀針!
十一月的天氣,這樣濕冷……
安思予屍骨未寒,庄百衣竟就這樣對待他的遺體?!
想到這裡,商嬌只覺一股邪火衝上頭頂,令她腦中一片空白。
她跌跌撞撞地,幾乎用盡全力的撲了上去,向著庄百衣厲聲斥道:「庄百衣,你在做什麼,你……」
可話音未落,卻被庄百衣揮手制止。
「別吵!」庄百衣冷靜地吩咐一聲,眼神依然專註地盯著安思予半裸的後背,手執一根細長的銀針,飛快地扎在他後背靠近心臟位置的傷口上。
「安掌柜沒有死。我剛才替他把過脈了,他雖受傷頗重,傷口位置又靠近心臟,卻沒有傷及要害。」
「額?」聽了庄百衣的話,商嬌一愕。繼而心裡升騰起一股狂喜。
她不管不顧地飛撲上前,一把抓住庄百衣的衣角,不可置信地問:「百衣,你說的是真的嗎?安大哥當真沒有死?可我剛剛……剛剛明明……」
巨悲過後的狂喜,令商嬌難以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連說話也變得語無倫次起來。
庄百衣徑不理她,依舊專註地替安思予施著針。
過了許久,庄百衣才慢條斯理地回商嬌道:「安掌柜剛剛看似斷氣,實則不然。那是因為他口出溢血過甚,血水淤積於喉,導致了一時閉氣而已。我已替他施針護住心脈,並替他止了血。只要喉中的淤血吐出,他便可保一時無虞。」
邊說,庄百衣邊飛快地將扎在安思予身上的銀針飛快的收了,又囑商嬌道:「來,幫我扶掌柜起來。」
商嬌本來以為希望早已為絕,哪知突然得上蒼垂憐,安思予絕處逢生,自然對庄百衣唯命是從,趕緊與他一起將安思予扶坐起來,又在庄百衣的指導下,將安思予半裸的身體靠向自己,只將背部朝向庄百衣。
庄百衣屏息凝神,活動了活動自己的雙手,然後向安思予的頸部狠拍了幾下。
「啪啪啪……」
隨著拍打的聲音,商嬌分明感到安思予的身體微微動了一動,繼而「哇」的一聲,安思予自喉間吐出了一大口污血,濺了商嬌一身。
「成了!」庄百衣探了探安思予的鼻息,長鬆了一口氣,向商嬌說。
商嬌張大嘴,大口大口的呼吸,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切竟然是真的。
那吐出的鮮血,那微弱的鼻息,都在告訴她:安思予沒有死。
安思予得救了!
上一秒明明還如置地獄,下一刻卻置身天堂。
生死一線,這樣的感覺,令商嬌不禁有一些飄飄然,恍若夢中。
在商嬌還在發愣的瞬間,庄百衣卻迅速的替安思予穿好了衣服,這才一臉慎重的道,「安掌柜如今雖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他受傷頗重,卻是不爭的事實。咱們得趕緊找個安靜的地方,我尚要仔細地替他療傷,才能確保他平安無恙。」
商嬌一聽庄百衣這麼說,趕緊連連點頭,忙喚來婉柔與其他尚留在山上的百姓幫忙,眾人連背帶扛,終於將昏迷的安思予接到了陸長明的家中。
一進陸長明家中的小院,庄百衣便阻止了心急如焚的商嬌想要跟進屋中的乞求,丟下一句「相信我,我會救他」的話,然後一人進到屋中,開始了通宵達旦的救治。
商嬌無奈,只得坐在院中苦等。看著屋中燈火通明,庄百衣時而來去的剪影,心中又是企望,又是焦急,卻無論王婉柔如何勸,也不肯回屋休息。
在此期間,陸長明也來找過她。卻是為刺殺她的女人求情。
在陸長明斷斷續續的解釋里,商嬌終於聽出了大概。
原來當年,被牧流光當街殺害的男子姓李,乃黃石城中的一名屠戶。因在家中排行老三,人喚李三哥。
而向商嬌行刺的女子,則是李三哥的妻子李王氏。二人自幼相識,婚後恩愛多年,曾先後育有二子,卻都不幸夭亡。
按說,李三哥完全可以以無後為名,休妻另娶,或再納妾室,可李三哥卻並未如此,反倒對李王氏疼愛尊敬有加,夫妻二人雖產業不豐,倒也過得殷實恩愛。
可恰恰是因為裕豐五年那場該死的瘟疫,李三哥性子耿直,見官兵封城,意欲將大家困死在城中,遂心裡不憤,遷怒了商嬌,招來了殺身之禍。
從此後,沒了孩子,又死了丈夫的李王氏,便成了孤家寡人,家中祖屋也被同族兄弟收回,她流落街頭,無依無靠,還是最後李氏一族的族老看她可憐,將她送入同宗的一戶李姓富戶家中做了個粗使老媽子,這才保得了性命,衣食無憂。
可到底,心裡的仇恨,卻如種子一般,生根發芽,長成了幽暗的巨樹。
於是,便有了今日的復仇,與安思予的重傷。
而陸長明的意思,卻是要商嬌念在李王氏思夫心切,這才鑄成大錯的份上,從輕發落,饒她一命,不致讓爾朱禹的大軍來時,要了李王氏的性命。
商嬌靜靜的聽完陸長明的話,心裡也明了了他的來意,但此時她轉過頭,看向安思予所在的小屋,只淡聲道:「當日入城之時,情況危急。牧侍衛沒有處置錯誤,我亦沒有。如今我平白招來殺身之禍,還連累了安思予……陸老,我如何能饒她?」
陸長明一聽,心中一緊,連忙又求道:「可商東家……」
商嬌撇過頭拒絕再聽,只長嘆了一口氣,道:「現在,一切就等庄百衣出來再作定論吧。若安大哥平安,此事我尚可作罷。可是,若……若安思予有何不測,這件事我商嬌也必不會著善罷甘休!」
說罷,商嬌再不理陸長明,將自己蜷成一團,只凝視著屋子裡搖曳的燭光,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一個結果。
關於她未來走向的結果。
成佛,亦或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