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勇氣
300、勇氣
安思予這一去,便很晚都不見人影。
新官入朝面聖,自然有許多事情需要應酬,商嬌早料想到安思予會晚歸,遂與奶娘帶睡了諾兒,又親自下廚做了幾個小菜,又用小爐煨水溫了酒,便一直坐在小院中獨自等他。
她等著他,看夜色籠罩大地,天邊半月斜掛,星子閃爍,一直到夜闌人靜,萬籟無聲。
剛入春的天都,夜裡還很涼,寒風吹過,連背心都能感受到瑟瑟寒意。
可商嬌卻獨自坐在院中的石桌前,面對著一桌酒菜,靜默著,如一尊雕塑般,一動不動。
她想起了很多往事。
那些她與安思予一路走來,所經歷過的許多事情。
初見時他的失意與落拓;被常喜攻擊與謾罵時,他在心裡豎起的寒冰,小心維護著自己僅有的一絲尊嚴;她努力學習這個這個時空下的知識,練習書法時,他不遺餘力的教導;她初入王府時,他的叮囑與擔憂;她與陳子岩相知相愛時,他為了她的幸福,竭力的成全與力勸;商行被劫,她受高小小誤導,執意一路去追尋陳子岩時,他不離不棄的守護,寧願放棄生命也要保證她的平安;她受傷回家時,他將她擁在懷裡,輕聲的安慰與支持……
這些事,太多太多了。
多到商嬌驀然回首,才發現他與她之間,已擁有了那麼多的溫情與回憶。
這些溫情與回憶,早已鐫刻在商嬌的心裡,骨髓里,血液里……
這一世,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她就這樣坐在小院中,等著他歸來。
小院很安靜。失了安大娘的切切叮囑,失了常喜氣急敗壞的嘮叨,安家的小院顯得有些冷清。
但她依然在等,等他歸來。
終於,門外終於響起一陣敲門聲。
在幾名宮中內侍與禁衛軍的陪同、護衛下,安思予終於回來了。
他身上的衣服早已換作了一襲淡藍綉錦雲仙鶴的官衣,還披了一件月白嵌白狐毛的大氅,身上雖有淡淡的酒氣,卻依然氣度風華。
在依禮與內侍與禁衛告別之後,他轉過身去,看著身後聽到動靜,前來為他開門的商嬌,溫潤清朗的笑著,輕問道:「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邊說,他邊拉過商嬌的手。只覺觸手處一陣沁涼,不由微微蹩了蹩眉心,「手怎麼這麼涼,冷嗎?」
說著,他便要去拉系在頸上的大氅地系帶,想脫下大氅為商嬌披上,卻被商嬌輕輕的制止了。
「別動,」商嬌笑道,仰頭看他,「讓我好好看看大哥。」
說罷,她果真開始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認真打量起安思予來。
安思予見商嬌看得認真,不由失笑,輕聲問道:「不過換了一身衣服而已,我還是我,有什麼可看的?」
商嬌聞言搖了搖頭,俏笑著回他道:「這不一樣。」
說罷,她斂了笑,走近他道:「我與大哥相識之初,便知大哥志向高遠,非常人可比。只這幾年大哥失意,我也總沒機會見識大哥身穿官服的樣子。直到今日,我總算等到這一天了……」
說著,她又將安思予今日的模樣看了幾遍,似要拚命記住他的模樣似的。
直到收回目光,商嬌才傷感地嘆道:「只可惜,安大娘卻未能看到今日大哥信馬遊街,受萬人矚目仰望的盛況。不然,她不知有多開心……」
提及安大娘,安思予的眼光也黯了黯。但他很快緩和了情緒,捏了捏商嬌的手心,反倒寬慰她道:「娘……她在天上會看到的。我相信,她一定會為我感到開心,感動驕傲的……」
商嬌也點了點頭,「嗯。一定會!」
安思予遂笑了笑,拉了商嬌的手往前走。剛經過花圃,便看到前面石桌上布滿的酒菜,安思予愣了一下,遂恍然大悟。
「原來你一直在等我,是為了為我慶賀?」
「當然。」商嬌仰頭,向安思予嫣然一笑,道,「我答應過大哥,要等你回來慶祝,就絕不食言。」
「傻瓜!」安思予摩挲著商嬌冰冷的手心,心裡微微有些疼,卻又有些微微的甜。「你怎知我今日何時能回來?咱們來日方長,換作明日不也一樣?」
商嬌聞方淺笑,不語,只拉了安思予的手,讓他坐下,又進了廚房,將一直溫在爐上的酒拿了出來,親自替安思予斟滿,這才在他面前坐定。
舉了酒杯,聞著酒中清冽的甘香,商嬌向安思予笑道:「來,大哥,我敬你一杯。恭喜大哥不僅一雪前恥,更是一償所有人的心愿,入仕為官。在此,我祝大哥前程似錦,秉筆忠直,成為一代忠臣良相!」
「好!」商嬌這段話直說到安思予心裡,令他不禁脫*贊,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剛放下酒杯,商嬌又趕醒執壺替他滿上,又道:「這第二杯酒,我要感謝大哥這幾年來對我的照顧,在我失意時對我不離不棄的守護,若沒有大哥,便沒有今日的商嬌。大哥,謝謝你。」
商嬌的這一段話,卻讓安思予默然。許久,他輕接過商嬌的酒杯,看著商嬌的笑顏,道:「嬌嬌,這話你說錯了。你何曾不是在我失意的時候,一直陪在我身邊,相信我,陪伴我,不離不棄?若非要說,那也應該是:沒有商嬌,便沒有今日的安思予。」
說著,他反將酒遞到她眼前,鄭重地道:「所以這一杯酒,該是大哥敬你。」
商嬌一怔,看了一眼安思予眼前的酒杯,忽咧唇一笑,另執起壺,替自己也斟了一杯酒:「嗯,大哥說得是。那這杯酒,我們一起喝。就——敬對彼此不離不棄的我們!」
安思予聞言,唇際勾出一抹笑痕,輕點了下頭,贊道:「對,敬對彼此不離不棄的我們!」說罷,他將手中的酒杯與商嬌一碰,再次一仰而盡。
商嬌等他喝完,又替二人斟滿了酒,笑道:「這第三杯酒,我要祝大哥從此後家業興旺,幸福美滿,兒孫滿堂。」
說罷,商嬌卻不等安思予反應,端起酒杯,徑自一口飲盡。
安思予無言地看著手邊的酒杯,許久之後,他伸出手,將杯中酒喝盡。
然後,他放下酒杯,一雙溫柔如眼看著商嬌,似盛滿了無數的情意,在思量,在掙扎,欲訴難訴。
終於,他鼓起勇氣,伸出手去,將商嬌放在桌上的手緊緊握住。
「嬌嬌……」他輕輕啟唇。
「大哥!」可話到嘴邊,卻被商嬌打斷。她的手被他溫暖的手握著,卻轉頭看向另一邊花圃里的桃樹,似有意無意地岔開了話題。
「大哥你看,這裡才開春,天還凍著,花圃里的桃樹,卻已開始結花苞了呢。」
而這一次,安思予卻再不似以往,順著她的話題往下說。
他知道,她想逃避。
陳子岩死後,她逃避睿王,逃避他,也逃避所有與愛情有關的話題。
他以往總是順著她。她不願提,她假裝不懂,他也就順著她岔開的話題,再不提及。
可也許是今日喝了酒,也許是今日他終於洗雪了前恥,恢復功名,入朝為官……
他覺得,他終於等到了自己期待的那一日。
他,終於配得上她了。
所以,平生第一次,他鼓起勇氣,再不想逃避,不想岔開話題,也……
不想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