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拉扯
285、拉扯
「即便……即便,你我會因此而有朝一日生分,你也無所謂嗎?」
許久,安思予終捺不住心裡的傷痛,輕輕地問。
「……」商嬌輕咬貝齒,再一次無言以對。
許久之後,她輕扯唇角,勉強笑道:「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大哥,你有你的人生,便是一時淪落,也必然有飛黃騰達,鳳凰涅槃的一日。而我……」她輕輕地,自嘲地搖了搖頭。
我註定只是大哥生命中的過客,在彼此艱難之時,與你相互扶持。
待得日後,你功成名就,家有賢妻,兒孫滿堂,享盡人間天倫之時,我必也會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默默的祝福著你。
這是商嬌想要對安思予所說的話。
可不知為何,她說不出口。
許是因為安思予臉上那一抹受傷的神情。
許是因為他們註定到來的分別。
她知道安思予所有的好,也懂他對她的感情。
可她忘不掉與陳子岩所經歷過的美好,忘不掉親眼所見的,陳子岩慘烈的死狀。
那道傷,或許終她一生,再無痊癒的可能。
她又怎麼忍心,將他拖進來,與她日復一日,生生活受?
安思予深深地看著商嬌,似要將她的一舉一動都看進眼裡,才能明白她的心。
他深深嘆了口氣,笑道:「嬌嬌,你方才說,我是涅槃重生的鳳凰。可你知道嗎,你在我的心裡,才是浴火重生的鳳凰。
我親眼看著你,從一個不知愁滋味的天真無邪的姑娘,一步一步走來,受盡折磨、歷盡打擊,卻依舊如此堅強,不改初心,憑著自己的本領,不僅擁有了明月樓,還重建了茶行,給陳氏原先的幾百號僱員重新覓得出路……這些,不僅我一人,便是世間無數男兒,也無法與你相較。
可是嬌嬌,人生的路,畢竟難走。你一個女子,實在辛苦。大哥希望自己可以帶給你幸福,或是看著你幸福。還有諾兒,他始終不能沒有父親……」
「諾兒有我就夠了!」商嬌突然出聲,打斷了安思予的話。看安思予臉色變了變,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話突然說得重了,遂強笑了一下。
「大哥不必擔心我們母子將來的生活。你現在的重心,當放在薦考之上。待將來,大哥過了薦考,得了舉薦,入朝為官,我身為大哥的義妹,與諾兒母子倆豈不更有了倚仗了么?」
安思予聞言,愣了半晌,終無奈地咧咧嘴,搖了搖頭。
「也罷。」他嘆口氣,笑道,「有些事,現在說來確也為時尚早。」
他說著,站起身去,向小屋走去:「我去看看諾兒。」
商嬌也跟在安思予的身後起身,走進了小屋。卻見諾兒此時早已醒了,奶娘正拿著撥浪鼓,逗他咯咯的笑著,露出沒有牙齒的嘴,胖乎乎的小手也舉到空中,一抓一抓,想要抓住那吸引著他注意的小鼓。
「小傢伙,來,叔叔抱抱!」安思予嫻熟又小心地一手托著諾兒幼嫩的脖子,一手托起諾兒光溜溜的屁股,將諾兒抱進懷裡,憐愛的親了一親,又搖了一搖。
「諾兒,你要快點長大,長大后叔叔教你背詩寫字噢……」安思予裂唇哄著諾兒,笑得見牙不見眼。
諾兒躺在安思予懷裡,大大的眼睛晶亮地看著安思予,也學著他的樣子,「噢哦,噢哦……」的回應,伸出手去,想去抓安思予的臉。
商嬌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心裡突然湧出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溫馨,安寧,溫暖……
就彷彿,他們是她的夫與子,是她生命所有的意義。
只可惜,這一切,都只是她自欺欺人的假象罷了。
安思予正搖著諾兒,與諾兒玩兒得正起勁,突然感覺胸口一熱,緊接著,一股熱乎乎的水流的感覺便浸入了衣服,順著他的胸口順流而下……
安思予愣了愣,待意識到那種熱乎乎的感覺是什麼之後,他整個人便不好了。
「嘿、嘿……諾兒!」安思予慘叫一聲,語無倫次,趕緊將小傢伙舉到一臂之外。
正無聲干著「壞事」的諾兒尚未有知覺,還在一柱擎天地向上飈著水柱,安思予這一舉,水柱頓時飈了他一頭一臉……
安思予頓時呆若木雞。
終於尿完了的諾兒一雙眼睛還無辜地望著眼前濕淋淋的安思予,咧著無牙的嘴咯咯直笑,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製造了多大的混亂。
最後,奶娘悄悄地上前,從平舉著諾兒,已經石化的安思予手裡,小心翼翼地接過諾兒,這才放下心來,摟在懷裡抱緊。
順帶著瞅了安思予一眼,她憋著笑,盡量穩著聲音勸慰他道:「安公子,沒事兒……童子尿,很補……嗯,很補……」
商嬌也很想憋著,但看著眼前被諾兒的尿淋了一頭一臉,生無可戀的安思予,又聽得周絮娘如此「奇葩」的勸慰,她再也忍俊不禁,笑了個稀里嘩啦,肚子疼得打滾。
……
時光,便在這樣平靜無波的日子裡慢慢流逝。轉瞬間,便是元月初一,新年伊始,也是安思予薦考之日。
這一日,商嬌早早起來,趁著奶娘與諾兒還在睡覺的功夫,她生了灶火,又親自煮了兩枚糖水蛋,待安思予剛剛跨出房門,便急急地端到了安思予面前。
「大哥,快快,快趁熱將蛋吃掉!」她捂著耳朵冷卻被燙紅的手,跳著腳道,眼中滿是歡欣與鼓勵。
安思予目瞪口呆地看看碗里的蛋,又抬頭看看一臉期待的商嬌,失笑問道:「……嬌嬌,你這是做什麼呀?」
商嬌也笑,道:「做什麼?祝我大哥高中啊!」
邊說,她邊在石桌上劃了個「100」,又指了指碗里的勺子,道:「這是1,兩個蛋代表00,合起來就是一百,滿分的意思!吃了我的糖水蛋,包大哥中得頭魁,從此飛黃騰達,官運暢通!」
邊說,她邊在安思予旁邊坐了,滿臉期待地仰望著安思予,催促道:「大哥,快吃啊!」
安思予嘴角抽了抽,深深地看了商嬌一眼,滿臉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這才拿了勺子,將碗里的糖水蛋舀起,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
他吃得很慢,似乎每一口都在咀嚼,細細品嘗。雖然,安思予並不奢甜,但寒冷的冬天,一大早起來,便能吃到這麼一碗熱騰騰甜滋滋的糖水蛋,讓他的心似乎都是暖的,甜的。
終於,待安思予吃完早飯,商嬌又去裡屋替他拿了披風,親自替他披好,然後仰頭向他笑道:「大哥,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嬌嬌在此祝你一雪前恥,旗開得勝,取得好成績!」
安思予看著眼前比自己挨一個頭的商嬌,她那麼嬌小,站在他身旁,彷彿還是當年那個剛長成的小姑娘一般,嬌憨活潑,對生活與愛情都充滿了憧憬。
可他知道,他們都已不能回到當年。
當年,若他初遇商嬌之時,便是現在的這番模樣,功名傍身,前途光明……
他早就告訴她,自己對她的心意,也對她志在必得了。
又豈會自卑退縮,甘作陪襯,生生抑下心裡對她早已滿溢的愛意,將她一次又一次推離自己,看著她與陳子岩相知相愛,真心付出,卻到頭來萬事成空,心字成缺?
便是這一刻,安思予突然對自己自接旨以來所做的決定,猶豫了,動搖了。
其實,他自接旨那一刻起,就不曾真心想去考取功名,入朝為官。
朝廷能夠恢復他的功名與名譽,安思予已經覺得此生無憾。
他現在最大的願望,便是能陪在商嬌身邊,待她將明月樓、明月茶行的事情理順了,諾兒再大一些,他們便能離開天都,四處遊盪,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便是這一世,商嬌都不能忘卻陳子岩,不能接受他的愛,也沒有關係。
他會陪著她,看日出日落,雲捲雲舒;看高山河流,小橋人家。
他會一直陪著她。
所以,安思予最近一段時日以來,並未將全副心神都用在學業之上。
也可以說,他根本無心仕途。
他只想做平平凡凡的升斗小民,陪在自己最愛的女人身邊,哪怕籍籍無名,哪怕不能光宗耀祖,但只要在她身邊,此生便已圓滿。
可這一刻,他猶豫了,動搖了。
他愛她。
他怎麼可能不希望得到她,得到她的回應?
若她當真希望他可以一雪前恥,大展鴻圖……
他是否應該也去爭上一爭?
若他達成了她的願望,是否便有了可以一直伴在她身邊的資格?
亦或是,將她永遠留在自己身邊的資格?
安思予這般想著,心在入仕與出世之間拉扯著,一時竟破天荒的沒了主意。
所以,思索到最後,他終於小心翼翼地問:「嬌嬌,你當真希望我薦考獲勝,入朝為官嗎?」
商嬌先前便見安思予一臉茫然出神,便料得他心裡有事,卻不知到底是何事困擾著他。此時聽他臨出門還向她詢問,頓時明白他心裡的猶豫掙扎,遂立刻笑道:「當然!大哥若今後做了官,我在天都也能有了倚仗,將來做起生意來,自然也能順遂許多,我和諾兒的日子便都好過了!大哥,你說是也不是?」
安思予聞言,悄無聲息地偏頭打量了商嬌一番,見她神情自若,語帶肯定,再加上她說的話也是在情在理,遂終於打消了心中疑慮。
「好,大哥明白了。」他溫淡地道。
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安思予笑得一臉輕鬆,執了手裡書卷,意氣風發地道:「大哥這便去了,嬌嬌,再見。」
商嬌送安思予到門口,看著安思予步伐堅定地向前邁步而去,也向他輕輕揮了揮手:「大哥,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