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2、接旨
272、接旨
轟!
門外的一聲令下,如平地驚雷,生生將商嬌與安思予震得半晌回不過神來。
聖旨?安思予接旨?
商嬌懷疑自己聽錯了,狐疑地轉頭,看了安思予一眼。
卻見他眉頭深蹩,也莫名而憂慮地轉過頭來,回了商嬌一個不安的眼神。
……這麼說,那不是她的錯覺了?
明月樓外,真有宮中來人宣旨?
胡沁華,還是沒有忘記他們嗎?剛料理完了高氏,便要來料理他們了嗎?
緊接著,那道聲音再次在店外響起:「聖旨到——安思予接旨!」
這一聲呼喝聲音比剛剛大了不少,也隱隱中有了一些不快。大約是久侯安思予出門接旨而不至,來人顯得有些不耐起來。
商嬌便不敢再耽擱,立刻拉了拉安思予的手,「安大哥……」
安思予再不見了往常溫和淡定的笑意,沉鬱著臉,一把反執起商嬌的手,緊緊握在掌心。
商嬌被安思予的手緊緊握著,只覺得他手中力量奇大,卻依稀有些發抖,還微微有些汗意。遂知他心中也很緊張,不由笑著溫言安慰他道:「大哥莫怕。不管刀山火海,我都會陪著大哥!」
安思予轉回頭,沖商嬌扯動唇角,淺淡一笑,原本的緊張便淡去了不少。
「嗯。」
他向商嬌微微點了點頭,輕輕執了她的手,二人一步一步,走到了明月樓外。
剛踏出店外,便見一隊玄衣宮甲的護衛仗劍而環於兩旁,個個昂藏八尺,威儀赫赫。中有一內侍,年過半百,上身著黑色綉祥雲寬幅吉服,下身著同色吉服,佩以錦紅緞帶及長靴,看來地位不低,正兀自捧了黑牛角軸柄,綾錦強成的明黃聖旨,昂首挺胸地站在門外,一雙精明的老眼兀自盯著自門內走出的安思予與商嬌二人。
「聖旨到——安思予接旨!」
見二人自門內出來,內侍又大喝一聲。
安思予一擺藍色布衣長袍,跪在地上,不卑不亢地高聲道:「草民安思予接旨。」
說罷,緩緩俯身,磕下頭去。
身旁,商嬌也學著安思予的模樣,俯地磕下頭去,心如小鹿亂撞。
那一紙聖旨,決定著他們未知的生死。
內侍於是展開聖旨,款款宣讀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朕嘗聞忠孝之家,庭訓早膺乎,節義繩武之胤堂,諭切凜乎綱常。安思予,前國子學生安畢世之子,英資俊爽,子承父志,惠族睦宗,其性之義,其行之良,允文允武,翰墨奇香。因受高氏誣陷,致革除功名,無端受屈。今天理昭昭,高氏一族伏法,安思予一案真相得以昭雪。茲以覃恩,著即恢復安思予中書學生之功名,望爾春闈之時一舉中第,班衣煥采,紫宸表餘慶之光。欽此,謝恩。」
宣罷,內侍一恭身,恭敬地將一卷黃帛奉到安思予面前。
「安公子,您無端受屈,被中書院革除功名一事,睿王早已俱表,上達天聽。如今高氏一族被抄撿時,皇上特特翻閱了您的案宗,知您著實是被高氏陷害冤枉了,故特意下旨恢復您中書學生的功名,著您在家自習三月,待來年元月後,特為您開設舉薦考試,不必再等春闈舉薦。安公子,皇上此番愛才惜才,公子冤屈,當可洗刷了!」
內侍慨然說罷,也不管安思予作何表情,徑自將手中聖旨再往安思予面前遞了一遞:「公子,接旨罷。」
安思予方才抬起對來,眼望著那張明黃的錦帛,以及那兩端綉著的飛舞的銀龍。
洗刷自己的冤屈,還自己清白,恢復自己的功名……
這些,都曾經是自己與娘最大的願望,想也不敢想的願望。
而今,那一卷皇上親自裁定的聖旨就在眼前,自己的清白終於可以得到證實。
可安思予卻突然間,覺得這微微的一抬手,都似有千鈞重。
恢復功名,成為中書學生,參加皇上親自為他開設的舉賢考試……
若他考不上還好。若他考上了呢?
那豈不是……
想到此處,他轉頭望了一眼在他身後,知道是皇上親自上旨替他洗刷冤屈之後,高興得雙頰透紅的商嬌。
他若為了官,哪裡還能像現在這般自由?哪還能如現在這般,時時刻刻什麼事也不用管,只伴在她的身邊,她去哪裡,他去哪裡?
所以,安思予猶豫了,很猶豫。
內侍又等了片刻,見安思予依然不出聲接旨,不由心生幾分狐疑與尷尬。忍不住地,又將聖旨往安思予面前送了送。
「安公子?皇上如今剛整肅高氏一黨,便下令徹查您當日蒙冤受屈之事,還頒下聖旨還您功名,單獨為您開設舉賢考試……這恩遇可是前所未有的啊!安公子,您還在猶豫什麼?」
與安思予並肩跪地的商嬌也看出不妥,忙拉了拉安思予的手。
「大哥?」她輕輕地喚他。
安思予方才似大夢初醒般,無波無喜地伸手平舉過頭頂:「學生安思予接旨。謝主隆恩。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
送走了宣旨的內侍與衛兵之後,安思予立刻被道賀的人圍得里三層外三層,那些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在談論著當日安思予被革除功名的事,抱怨著自己糊塗,是非不分,錯怪了安思予,如今見他恢復了功名,又是道歉,又是道賀。小小的明月樓里,簡直被看熱鬧與道賀的人圍了個水泄不通。
安思予被眾人包圍在人群中央,無奈地應付著一波波或道喜、或好奇的百姓與客人,眼睛卻無時無刻不緊盯著被烏泱烏泱的人群擠到角落裡的商嬌。
她立在那裡,無聲地看著被人包圍在中心的他,似乎滿懷安慰,可笑靨卻如真似幻。
不知為何,看商嬌這樣的笑,安思予的心裡,突然升騰起一種強烈的不安。
好像……
好像他就快要失去她了一樣。
終於,待一切平息下來,已經到了晚上點燈時分。
安思予今日被聖旨的事磨折得再無心情記帳,只能約了商嬌,二人出得明月樓,一路向家而去。
回安宅的路上,商嬌很是平靜。她隨在安思予身後慢慢走著,不言不語。
安思予卻再不能佯裝淡定。走了許久,眼見就要回到安宅,安思予終忍不住地問商嬌道:「嬌嬌,這件事……你怎麼看?」
商嬌早已料得安思予定然要詢問她的意見,如今聽他相詢,便淡然一笑。
「大哥既問我如何看,那我的答覆便是……好事!」
「好事?」安思予不解,「嬌嬌,你當真覺得此事好嗎?莫忘了,當日睿王曾私下詢過我此事時,你聽了我的分析,不也贊同我不要恢復功名的嗎?」
商嬌點點頭,小聲道:「當日大哥的分析自有道理。可時移事易,睿王早已知曉胡妃的真實身份,卻並未將胡沁華的身份大白於天下;胡沁華也知此事早瞞不住,所以如實告知皇上,求得了退路。可以說,睿王與胡沁華基於某種原因,已達成了一定的默契。那大哥當日的擔憂便已不復存在。
其次,當日睿王想借替你正名之事,趁機拉攏於你,你不願多惹是非,出於自保,不答應睿王也無可厚非。
可如今,出面替你正名的人,卻是皇上!這件事里,我們姑且不說睿王肯定出力不少,便是胡沁華……只怕也明裡暗裡幫了你不少……說到底,這是胡沁華在向大哥你示好呢!
畢竟,開罪了她的人,是我,而不是你。你也從未介入過她與我之間的爭端之中,也算替她保守了最大的秘密。所以,相對於半路相識的我而言,她依然還是相信從小就結識的你的。」
安思予聞言,苦笑地搖了搖頭,道:「若是以前,嬌嬌你這樣說,我還覺得你說得有理。可……自從那日你入了廷尉署大獄,想要替陳子岩頂罪,我為了救你,也不得不向睿王透露了一些事……你覺得,胡沁華還會相信我嗎?」
商嬌自信地笑道:「所以正因如此,為了打消胡沁華的疑慮,大哥更應該接受她的示好才是!當日睿王曾向我說明,你透露給他的信息,只有「西芳庵」三個字而已,若不經一番聯想,根本不可能發現其中關聯。再說你行事隱秘,只偷偷將紙條塞給牧流光一人知曉,縱然胡沁華手眼通天,也未必能對此事有所聯想。
更何況,睿王本就早已查到了許多線索,每一件都握有實證,我相信,只要睿王不說,胡沁華便有疑心此事是你所為,也只是半信半疑罷了。此次皇上傳旨為大哥洗冤,胡沁華必然也是從中出了力的。大哥如果對她的示好堅辭不受,反倒引她疑心,惹來殺身之禍。」
安思予聞言,淡淡地「唔」了一聲。
商嬌的話,他不是沒有想過。可一想到自己一旦恢復了功名,便與她有了距離,他的心中終如雲遮蔽日,陰沉沉的。
商嬌見安思予口中雖應著,面上的神情卻無半點緩和,又緩言相勸道:「再說,大哥忘了嗎,大娘生前是多麼希望你可以洗刷冤屈,回復功名,以承父親遺志?大哥,機會就在眼前,你捨得讓安大娘失望嗎?」
「……」
商嬌的話點中了安思予最痛的痛事,一時間,他眉頭一蹩,心痛得不能言語。
娘……
商嬌說得沒錯,他娘生前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他恢復功名,入朝為官,成為一名廉潔自律的好官。可……
「大哥,大娘生前最希望看到的,便是你能恢復功名,繼承父親遺志,入朝做一名廉潔自律的清官,好官……如今,雄踞天都多年的舒家沒了太后撐腰,沒落是必然的。且高氏一族被誅之後,胡氏又從中興起。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朝中官員見怪不怪,多是垂手觀望而已……大魏的朝廷上,也需要多一些如大哥這般的忠直官員,真正替國計民生計,做些利國利民的好事,才是真正的好官!」
說到此處,商嬌拉了拉安思予的袖子,笑著堅定地道:「所以,商嬌一定會一直守在大哥身邊,看大哥洗刷冤屈,奮發圖強,成為一個好官,一股清流!」
商嬌會一直守在大哥身邊……
商嬌的這一句話,令安思予一直惴惴難安,搖擺不定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
她說,她會在他身邊,親眼看著他洗刷冤屈,入仕為官,實現自己一直以來的理想與抱復。
她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得了商嬌的保證,安思予終不再猶豫不決。
伸手,他將她的手緊緊握住,感受著她掌心裡沁涼的溫度,終於綻出自接旨后的第一抹安心的笑。
「好。嬌嬌,我既然接了旨,自然會好好讀書,承你的願,做個好官。」
他輕聲地承諾她,慢慢地走近,停留在她面前,伸出手去,輕輕拂開她的碎發,溫柔地看著她的雙眼。
「你也要答應我,永遠不會離開大哥,會一直陪在大哥身邊,陪大哥……一直走下去,好不好?」
商嬌抬頭,恰對上安思予灼灼的目光。
不知為何,那雙溫柔的眼中所透出的情,竟有如烈日灼陽,燒灼得她不敢直視。
「嗯。」她點點頭,輕聲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