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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7、自強

  267、自強 

  商嬌本就大病初癒,氣虛體弱,扶了半晌,見王婉柔吃了稱坨鐵了心,只得放開她,氣喘吁吁地坐迴圈椅中,有些無奈地俯頭看著地上的王婉柔,嘆了口氣。 

  明明如此美好的女子,美麗溫婉,柔情似水,若在民間,只怕求者會蜂湧而至。 

  可偏生的,入了這宮門王府,韶華年月,便盡托於深宅高牆,寄於無心之人。 

  商嬌靜靜思索片刻,沉聲問王婉柔道:「夫人,此處沒有外人,請夫人對我說句實話。夫人嫁入王府這數年來,可曾幸福過,可曾快樂過?」 

  「……」 

  王婉柔心中重重一震,跪地仰頭,莫名地看著商嬌。 

  幸福,快樂…… 

  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商嬌苦笑著與王婉柔對視,輕道:「夫人入得王府多年,既都不曾幸福快樂過,又何嘗忍心,讓我入得王府,從此與幸福、快樂絕緣?」 

  王婉柔聽出商嬌話中隱隱拒絕之意,心裡驚嚇,忙道:「姑娘,你不一樣。王爺待你……」 

  「沒有不一樣!」商嬌毅然地打斷王婉柔的話,無奈地搖搖頭,嘆道,「夫人,我與你唯一的不一樣,就是王爺並未得到過我,如此而已。」 

  說到此處,商嬌看向王婉柔,眼中帶著哀憫。 

  「夫人,我也是女人。我不是沒想過,自己可以找一個有權有勢,又能愛我護我一世的男子過完這一生。但當我看到睿王對待你們這些曾服侍過他的女子,卻可以說棄便棄,說譴便譴時,夫人你覺得,我還敢向王爺託付我的一顆真心、我的終身嗎?我若當真這麼做了,興許你們的今天,便是我的明天…… 

  所以夫人,原諒我不能在此事上答應你、幫助你。因為我不想成為攀援的菟絲花,不想失去自我,去迎合、等待一個男人偶爾的垂憐。這也是我拒絕睿王的原因。夫人,商嬌數次拒絕王爺,並非高傲冷漠,而是愛惜自己而已。」 

  王婉柔頓時啞口無言。 

  她從未想過,商嬌竟是如此玲瓏剔透的人。 

  一直以來,王婉柔一直在心裡反反覆復追問一個問題:她與商嬌相比,究竟差在了哪裡? 

  無論家世、外貌、性情,她自認她都比商嬌好得太多。況且,她還是太后親賜給睿王的妾室,雖家世不能與府中其他官員送給王爺的姬妾相比,但因著太后的緣故,王爺也總對她偏愛幾分。 

  可為何偏偏,商嬌卻能令王爺輾轉以求,念念不忘?甚至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及到要為了她,休棄府中所有侍妾的地步? 

  這些,王婉柔想破了腦袋,也不明白原因。 

  而今日,商嬌的一席話,卻如醍醐灌頂,令她恍然大悟。 

  原來,只是因為「得不到」。 

  因為得不到,所以要孜孜以求,哪怕捨棄一切,也要求! 

  因為得不到,所以在他眼中,她便是最好的。 

  想到這裡,王婉柔頹然倒地。 

  那她呢?因為曾經讓王爺得到過,所以便只能淪落至被丟棄的下場么? 

  就如一襲美麗的錦衣,穿在身上久了,總會有厭煩的一天,所以便該丟棄,去另尋一件更美更華麗更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 

  「那我……我要怎麼辦呢?」王婉柔茫然了。 

  王爺已下令譴返府中所有曾服侍過他的姬妾。她,以及府中所有的侍妾,不管是如何性情、相貌、家世,皆要被送出府,勒令歸家。 

  而她與那些侍妾不同的是,那些女子的娘家,至少尚有權勢地位,雖為王爺休棄歸家,至少衣食無憂,且不敢有外人敢嘲笑她們。 

  而她,連州的娘家本就靠著她一力支撐,才能在連州坐大。若她被王爺休棄歸家,失了王府的倚仗,便是得了王爺命令,娘家之人不敢虧待她,但她到底是被王府休棄譴返的棄婦,王氏一族在連州的地位,定然不保。 

  到時的自己,即使歸家,也是連州城中的一大笑話。 

  更甚者,還會連累娘家親族的人,一同淪為別人的笑柄。 

  她原本還寄希望於商嬌回心轉意,只要她能嫁給王爺,再憑藉著曾經王家對商嬌的施恩,只要商嬌向睿王美言幾句,想來王爺留她在府也並非難事。 

  這也是她今日屈尊,前來尋找商嬌的緣故。 

  可如今,商嬌已擺明態度,她不會——至少現在不會嫁給王爺。 

  那她呢?她要何去何從呢? 

  想到這裡,王婉柔頹然地坐在地上,愴然而笑。 

  一直強忍的淚,終再也忍不住地,滑落在自己滿是絕望的臉龐。 

  商嬌沉默地看著王婉柔梨花帶雨的模樣,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啟唇安慰。 

  她與王婉柔,一個看似堅強,一個看似柔弱,卻都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難,無論怎樣的人生,一路走來,都是如此艱難。 

  想到這裡,她嘆息一聲,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出了門去。 

  只是,再怎麼艱難的人生,都要堅強的活著,靠自己活著。 

  這是商嬌的信念。 

  雖九死而不悔。 

  雖難行亦不泯! 

  王婉柔自商嬌走後,一個人在空蕩蕩的房間內哭了很久。 

  她想起自己這二十年來的人生。 

  曾經的自己,只是一個家世普通的女孩。家中三個哥哥,卻得她一個妹妹,偏又自小便長得如花似玉,貌美脫俗,再加之父母刻意的培養,每每族中聚會,她總會是各位叔伯嬸娘眼中最驚艷的存在,也總會帶給父母驕傲與自豪。 

  後來,她漸漸長大。花容月貌,清麗雅緻,加之性情和順,尚未及笄,便引來連州城中無數男子譴媒求娶,蜂湧而至的說媒人,甚至踏破了她家的門檻。 

  可這些求娶的人,卻都被爹爹拒之門外。 

  她至今還記得,爹爹揮手像驅趕蒼蠅一般驅趕著前來說媒的人,驕傲地宣告:「我王世遠今生僅得這一女,她要嫁,便要嫁給全天下最尊貴、最好的男子!」 

  那時,父母與三位兄長待她的眼神,便如待價值連城的和氏璧般,珍惜、珍貴。 

  待她及笄那日,族中大伯王世安便來到了她的家中。隨他而來的,便是當今皇上下令大開後宮之門,採選御女入宮的消息。 

  那一日,父母與兄長無比興奮,殺豬宰羊,美酒佳肴,用最隆重摺,對待上賓的方式,來款待這位族叔。 

  那時,王婉柔已經懂事,多少知道一些長輩們的想法。但她心中卻滿是焦慮與害怕。 

  若她當真選為秀女充入後宮侍君,那便是為皇家繁衍子息的女子。若他日她當真有孕,誕下男孩兒,又不幸被選為太子,那依大魏律,她命將不保。 

  便是她多慮,她並不曾有孕生子,但一旦入得宮廷,那後宮妃嬪三千,家世地位比她顯赫高貴的也大有人在,她一個小門小戶出身的女子,如何能在這些貴人中求存? 

  可她的這些擔憂,顯然都不是她父母考慮的範圍。 

  自族叔來過之後,父母便為她請來當地最好的西席,教授她四書五經,琴棋書畫,更著重講授三從四德,舉止行態,所有的一切,均要做到臻至完美。 

  猶記得,那日族叔令人送她入京之時,爹爹拉著她的手,殷殷叮嚀,萬般囑託。家族榮辱,兄長命運,都繫於她一人之手,她務要謹慎小心,規行矩步,不可出一絲差錯。 

  王婉柔便知,她逃不開這個宿命。不管她願是不願,她都註定要去到天都,去到皇宮,淪為貴人們的玩物。 

  所以,她只好死心,絕情,默默聽從命運的安排,由著它如流水般,載著她這朵從枝頭飄零的落花,浮浮沉沉,去到一個不知前途的地方。 

  然而,選秀當日,大殿之上,太后譴來相面的術士的一席話,卻改變了王婉柔的命運。 

  宜男之相。 

  因為這區區四個字,她意外地被太后選中,賜給了睿王,成了他的一名侍妾。 

  而金鑾殿上,那坐於龍椅上,一身明黃龍袍,臉色蒼白,氣虛體弱的男子,卻連一句反駁的話也不敢有,唯唯諾諾,面色平靜。 

  再後來,直到涉世深了,王婉柔才知道,她的夫婿才是當今大魏最有權勢的男子。他英俊瀟洒,風流倜儻,手握重權,掌人生死——更重要的是,他還很健康。 

  他有很多女人,他深諳御女之術。床第之間,每每令她*;平常侍奉在側,他的一個眼神一個微笑,也總能令她為之傾心不已。 

  他是當今太后唯一的兒子。朝中舒氏外戚並與之牽連的一干大臣,無不以他馬首是瞻,唯命是從。 

  至於那皇宮大殿龍椅上的男子,卻只是一個傀儡,一個並無實權的可憐人。 

  若非睿王顧念親情,在太后與皇上之間左右施之以衡,皇上只怕早便…… 

  而家鄉的父母、家族,也並未因她未能入宮為妃而懊惱,反倒因她轉嫁睿王而彈冠相慶。小小的連州城中,王氏一族雖未涉政,卻也算得一方巨富商賈。 

  所以,每每思及此,王婉柔無不感慨自己的好運。 

  既如父母所願,嫁了天下最有權勢的男子,又沒有入到皇宮,不僅時時擔心皇上若不在了,自己命運如何,也不用害怕自己若有子,是否會失掉性命。 

  便是王府中各妾室夫人間也互有傾軋,但她是太后所賜,又深受王爺寵愛,且生性淡泊恬靜,深居簡出,所以王府之人也未敢小覷於她。 

  可以說,王婉柔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她也總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持續下去,直到她老,她死。 

  可是,商嬌出現了。 

  她看著睿王一步步為她著迷,沉淪,無能為力;乃至今時今日,睿王終於要為她散盡姬妾,譴她回家,她也無能為力。 

  她只知道,那個曾經使盡全力,也要將她送予權貴,以求富貴的家,是容不得她這樣一個被權貴休棄的女子的。 

  她曾是他們的驕傲,是他們的顏面。 

  如今,她不能讓他們失望,讓他們失了顏面,淪為笑柄。 

  絕境!如今的王婉柔,已然走到了絕境。 

  想到這裡,王婉柔絕望地以手捂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 

  斷斷續續間,也不知哭了多久,待王婉柔終於止住哭聲,摸索著走出酒肆的房門,正欲歸府之時,一直侯在店上的小二看到她,腆了笑行了過來。 

  「夫人。」那小二恭敬地喚著王婉柔,自懷裡摸出一張疊好的紙條,奉到王婉柔面前,「起先出去的那個姑娘托小的將這張字條交給您。」 

  王婉柔聞言錯愕片刻,立刻伸手將小二手中的字條接過。匆忙間,她還不忘向小二嫣然一笑:「謝謝。」 

  然後,玉白素手緩緩將字條展開,王婉柔定睛一看,只見一張白紙上,五個工整的小字躍然其間:女兒當自強。 

  短短數字,既無殷殷囑託,也無徐徐勸慰,甚至連稱呼與落款也沒有。卻讓王婉柔呆立當場,怔怔地站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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