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打發
259、打發
同是那隻「鳳求凰」的銀簪,睿王與常喜的描述也大同小異,然而二人的心境卻又如此的截然不同,從而引發的事情也全然相反。
睿王氣憤於商嬌將自己所贈之物轉贈他人,且所贈之人還是一個身份卑微的婢子,又因那銀簪所代表的意義,所以執意收回。但他做事謹慎,常喜畢竟是商嬌的下人,他不欲輕怠斥責引商嬌不快,所以對她稍假辭色,溫和相待,所圖不過拿回那枝對他意義重大的銀簪而已。
但他因此事,心底對商嬌卻是憤懣難消,所以才會在在商嬌問及他是否與常喜私下見過面時,他直接將她攆出府去,只差沒在她的屁股上踹上一腳以泄憤。
然而這一切看在常喜眼中,卻覺得睿王身為朝廷親王,卻是如此平易可親,甚至對她這麼一個下人也如此有禮溫和,她本就心中仰慕睿王,如今得了睿王溫柔相待,欣喜感動之餘,自是將一顆心全然托予,再不管不顧所謂的身份有別,只求長隨左右,便於願足矣。
此時此刻,得知真相的商嬌,竟訥訥不能語。
看著常喜提及此事時那情竇初開的模樣,含羞帶怯,卻又忍不住將自己最私密的心事與她分享的歡欣……
商嬌突然覺得頭大如斗。
她要怎麼跟常喜說,睿王送她那枝金簪,其實只是因為那枝銀簪對他意義非凡,而金簪反倒是王府中隨處可見,可有可無的小玩意兒?
那句令常喜聽來砰然心跳的「全然不配」,其實另有深意?
常喜若當真知道了真相,以她那麼烈的性子,只怕會立刻羞憤而死!
唉,睿王啊睿王,你的道行怎麼就這麼高呢?不過一句普普通通的話,你就能勾引得我身邊的人從此對你死心塌地……
真是冤孽啊!商嬌在心裡苦笑。
而耳畔,常喜還在說著:「後來見過王爺之後,府中的牧侍衛送我出府。當時我正為王爺賜我的金簪而歡喜不已。他見我真心仰慕王爺,便好心提點我,說王爺有意納小姐入府,可小姐卻執意離開了。他還說,王爺喜歡小姐,若我能說服小姐回心轉意入了王府,又日日在小姐身邊侍侯,將來定能被王爺看上,做個通房丫環,今後若……」
說到此處,常喜耳根一紅,偷偷瞥了商嬌一眼,有些羞怯地絞著手絹,方才小聲道,「……若能替王爺生下個一兒半女,王爺也定會將我晉為姨娘……」
「……牧流光!」商嬌低吼一聲,上下牙槽磨得咕咕響。
當日安思予的揣測,此刻終於得到了印證。
常喜果然受人蠱惑,所以才這麼急切的想讓她可以嫁給睿王。
當日商嬌雖斥了安思予,但心裡也曾疑心常喜有攀附睿王的心,卻不知此心從何而來,所以才會到王府詢問睿王,惹得睿王大怒。
只她想不到,那出言蠱惑常喜的人,竟然是平日里冷麵冷臉的萬年冰山,她懷疑過睿王,懷疑過劉恕,卻獨獨沒有懷疑過牧流光竟然也會是個碎嘴子!
看看這主僕二人,一個用一個笑容,一個用一句言語,將她身邊好好的婢子逗引成了什麼樣子!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清楚了事情始末,商嬌更加堅定了決心。
所以,商嬌冷嗤一聲,向常喜道:「便是真正了王爺的侍妾姨娘又如何?常喜,今日之事你不是沒看見,睿王對待那些侍侯過他的女人,又有多少情義呢?況那些女人即便被王爺休棄,至少還有娘家可以依靠。可常喜你呢,你有什麼?」
「……」商嬌一席話,成功的讓常喜的臉色變得煞白。
好半晌,她茫然開口:「不,不會的。誰都知道王爺待小姐是不同的……」
商嬌搶道:「就算睿王待我真有情思,我在他心中是不同的,常喜,這一切又與你何干?當初我與陳東家分開,便是我容不得他三妻四妾,不能專心待我一人。所以就算睿王最後納了我,你又憑什麼認為,我會贊同睿王將你收房?常喜,你若真是這般想的,趁早絕了這個念頭!」
「……」商嬌的話對常喜打擊不小,她身體一晃,臉色便變得蒼白陰沉。
商嬌說完,嘆息一聲,伸手撫摸著常喜的長發,語重心長地對道:「常喜,你不會知道,一個女子若能找到一個愛她,疼她的男子,兩個人攜手,平平淡淡過完一生,是件多麼幸福的事。小姐自己得不到,也希望你可以得到這樣的幸福。而不是將自己的一顆心,托給註定會辜負你的人,為了他,為了華衣美食,甘願做一隻籠中鳥,一生一世不得自由,沒有快樂。常喜,你明白嗎?」
說罷,商嬌期望地看向常喜。
她能明白常喜的心思。曾經的常喜,對睿王只有仰慕之情,這歸之於她們連州落難的事,帶給常喜心中的不安與陰影。
到後來,當常喜真正見到睿王,見其風華絕世風度翩翩,言談中又對她大加誇讚,她感動之餘,仰慕便自然而然成了愛慕。
再加上牧流光刻意的「指點」,常喜這才生了不該有的心思,希望能得到睿王的青睞,長久的留在睿王身邊。
可這一切,該是她這樣一個尚在奴籍的小丫頭可以肖想的嗎?
她與睿王的身份天差地別,不說睿王對她無意,便是有意,只怕在王府她也難有容身之地。
所以,商嬌無情的戳破了她的幻想,想讓她認清現實。
她是不會幫助常喜,去做睿王的通房丫頭,亦或姨娘。
她只覺得這不該是常喜的人生。常喜的人生,應該是平凡的,快樂的,簡單的。
那些她曾得不到的簡單的幸福,她希望常喜都可以得到。
更何況,陳子岩的死,也成了她心底永遠的傷痕。她害怕自己深陷權力的陷阱,成為睿王與胡沁華角力中的犧牲品。
那曾經腦袋發熱時所應下的睿王的求婚,他當時既沒應,她自然也希望就此作罷。自然也就更不會以自己去相助常喜,成為睿王的姬妾。
那些所謂的什麼通房丫頭、姨娘,說到頭來不過就是男人可有可無的玩物,或是生兒育女的工具而已。男人高興了,摟上一摟,抱上一抱,說幾句好話,送幾樣首飾哄著便好;男人不高興了,冷落、遣返、休棄、發賣……便是這些女人最後的歸宿。
就譬如剛剛她們在王府的後園所見的那一幕一般。
可是,商嬌的苦心,常喜卻領會不得。
聽完商嬌的話,她豁地一下站起身來,俏麗的臉上滿是憤怒,瞪著商嬌道:「什麼籠中鳥,什麼不得自由沒有快樂?說來說去,不過就是如今陳東家死了,小姐眼見沒了指望,轉而想要嫁給睿王,卻不願睿王也納了我而已——就像當初你容不得陳東家娶親一樣。小姐既如此善妒,我以後不見王爺便是了,小姐又何須口口聲聲斥我責我,還說是為了我的幸福著想?」
說罷,她憤然轉身欲走。
商嬌也豁然站起。剛剛常喜提到陳子岩,猶如在商嬌尚未痊癒的傷口上撒鹽般,令商嬌心裡一陣難言疼痛,所以她再也無法忍耐地喝道:「常喜,你給我站住!你既這樣想,那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一,我不會嫁給睿王;二,我不管你怎麼想,我都不會讓你入這王府做妾!這件事,你連想都不要想——因為,早在我出事之前,我已經替你做主,將你許配給了黃辛為妻了。」
話音落地,常喜本已走出幾步的身影便頓住了。她僵硬著身子,慢慢轉過身來,不敢置信的看著商嬌,「什麼?小姐你說什麼?」她面帶惶亂地問。
商嬌抿抿唇,冷道:「我說,我已經替你做主,將你許配給了黃辛。」
常喜眨眨眼,依舊一臉的不相信,僵笑道:「不, 小姐,你騙我。」
商嬌見事已至此,自己想好意相勸常喜的意圖落空,遂直言相告道:「常喜,這是真的。這件事,在我入廷尉署之前,便已與黃辛談過。黃辛請來他老娘,也是前來提親下聘的。這件事,我本托給了安大哥,但大哥連日來為我的事奔波操勞,又生了重病,所以才擱置了下來。待我回去與黃辛的老娘議定婚禮的日程,你便做好準備,做你的新娘子吧。」
說到此處,商嬌想了想,又道:「至於睿王,我還是那句話,他並非你的良配,也並非你這樣身份的丫環可以高攀的人。你也趁早死了這條心,日後嫁了人,安安心心過自己的小日子吧。」
常喜陰沉著臉,聽商嬌說完,大大的眸子里含著淚,也浮出了一絲恨意。
「……所以,小姐以前說過要為我尋一門好的親事,就找了黃辛這樣的卑賤之人來打發我嗎?一個跑堂?呵呵,他甚至還不如王府的一個家奴、一個侍衛!」
她喃喃著,突然頭一昂,淚卻掉了下來,「好,我知道了。我只是小姐的賤婢,哪裡敢有一絲一毫自己的主張,哪裡敢自己挑選自己喜歡的人?既如此,便由小姐做主便是了。」
說罷,她倏然轉身,快步跑進房內,「砰」的一聲,重重砸上了房門。
俄而,屋中便傳來常喜嗚嗚咽咽的哭聲。
商嬌一個人站在門外廊前,聽著常喜在屋中凄楚壓抑的哭聲,悵然良久,復又重新坐下,疲憊地閉了雙眼。
商嬌知道,依常喜的個性,此時此刻,她必然恨死她了。
可她就算拼著讓常喜痛恨終生,也不想常喜在婚姻大事上有所抱憾。
就像她與陳子岩,縱然身份還算相當,縱然彼此有情,縱然家中老人也欣然同意……可太后的一紙懿旨,立刻就可以將他們的幸福粉碎得半點不剩。
而常喜與睿王相差的,何止一星半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