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久違
牧流光見睿王有異,忙上前詢問道:「王爺,可有不妥?」
睿王沉思著,將魯四的供詞看了又看,又將廷尉署近來報上來的大案卷宗拿出來,一一翻閱之後,面色沉凝,反手將卷宗與供詞皆遞給了牧流光。
牧流光半驚半疑地接過,定睛一看,只見那捲宗上頭記載的,一是棠花巷中梁氏一族中毒慘案,一是九坊中醉倚樓大火。
最後一頁,乃魯四供詞。上頭除卻他素日惡行之外,還著重交代了他打殘中書學生安思予的事情。
「王爺,這……有何不妥?」牧流光看不出端倪,只得出聲詢問。
睿王凝眉,道:「不知是本王疑思,還是當真事有湊巧。這兩張卷宗並一張供詞里,竟出現了同一個女子:穆顏。」
牧流光聞言,仔細看了看,果然,這三個不同的案件里,竟都提到了一個相同的名字,穆顏。
「或許……事有湊巧?」牧流光小心問道。
睿王搖搖頭,沉聲道:「若只一個案件,這女子自可忽略不計。但近日天都兩件大案,並著安思予的事情,皆都出現了這個女子的名字……當真有這麼湊巧嗎?」
睿王思索著,又想起今日他與安思予談話時,那麼明確地感受到安思予的不安,不由疑竇叢生。
這個叫穆顏的女子,到底是什麼人?為何眼下兩件大案,皆與她有所牽連?
醉倚樓大火之時,雖是樓中閉館歇業時間,但近百餘口人,竟無一醒來,呼救逃命,如何不可疑?
可若是刑案,又是誰有如此膽量,布下如此縝密的殺局,連廷尉署的人都查不出來?
還有梁氏一族的案子,便是廚子一時不察,誤買了毒蘑菇給主家食用,但百餘口人哪,總會有不同的口味與喜好吧,怎會竟全部食了那帶了毒素的肉湯,無一生還?
這兩件事,奇怪,太奇怪!
而這兩件事,竟因一個叫穆顏的女子,串聯到了一處。
這就更加奇怪了。
而奇上加奇的是,他今日才知道,當日安思予之所以被人打斷了腿,也是因為救下這個女子的緣故!
這樣的巧合,實在讓人生疑。
遂睿王默了默,沉聲下令道:「此事先不要聲張,你派人下去,查查這個叫穆顏的妓女的底。」
牧流光領命,道了聲是,卻又躑躇著,久久沒有離去,若有所思的樣子。
睿王見狀,問道:「怎麼了,還有事?」
牧流光忙抱拳道:「王爺恕罪。屬下只是還有一事,懇請王爺示下。」說著,他猶豫了一下,方才道,「關於商嬌姑娘……」
睿王便知牧流光想問的話,淡笑道,「流光,你莫不是想問,何以本王今日不趁此機會,將商嬌帶回府內?亦或乾脆表明心跡,強令她入王府?反倒由得她自己做什麼生意,還與安思予這麼一個男人住在同一屋檐之下?」
牧流光再一抱拳:「屬下愚鈍。」
睿王便嗤笑一聲,搖了搖頭。
他何曾沒有考慮過強令她入府?可商嬌那性子,若不得她心甘情願,她又豈會輕易相從?
況如今沒了陳子岩從中相阻,商嬌入得王府也是遲早的事,所以他並不急於一時。
這不,她不是已經經由那件大氅,向他傳遞暗許之心了么?
想到此處,睿王又不禁有些小小的自得。
至於安思予?
一介書生,既無功名,又無家世背景,又如何與他大魏最尊貴的親王相提並論?
而他今日問他恢復功名,入仕為官之時,何嘗不是一種試探?
若安思予不應,就他現在的處境,無權亦無勢,商嬌縱然眼光再差,也不致與他這樣清貧一世吧?
若安思予應了,便要從此浸淫官場,專心經營。就商嬌那樣喜好自由的心性,也必然與他漸行漸遠。
更何況,若商嬌對他有情,只怕早沒陳子岩這樁事了。
而當日若不是安思予極力相促,商嬌也不會離開安宅,與陳子岩單獨相處。
所以,安思予待商嬌,不過如大哥待小妹罷了,若說有何男女私情,他倒是不信的。
遂睿王對牧流光的疑問笑而不答,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他便由得她小打小鬧一陣,待她累了倦了,想找人依靠之時,她自會有所權衡,自會乖乖投入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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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後兩日,商嬌與安思予皆沒出攤。
因為那場架,商嬌與安思予或多或少都受了點傷,原先準備的桌椅板凳也都被砸得爛了,所以二人索性在家將養了兩日,重新準備桌椅板凳、鍋碗瓢盆,也順帶放自己兩天假,在家休息調養一番。
第三日,休整妥當的商嬌再次準備出攤了。
吃罷早飯,商嬌與安思予準備妥當,已快至午時。商嬌與安思予並肩推著小車,才行至青柳巷口,便遠遠看見一人一襲白衣,迎風而立,黯然出神地看著她那尚空無一物的攤點處。
那身影,那襲白衣,那英俊的側顏……
皆是商嬌曾無比熟悉的。
商嬌推車的手便頓了頓,整個人都傻愣在當場,腦海里一片空白。
彷彿心電感應一般,那人也側過頭來,一雙溫和中卻帶著鬱鬱寡歡的眸子,便直直地望向了商嬌。
陳子岩……
商嬌直起腰來,看著不遠處的陳子岩。
明明那麼近,卻又那麼遠……
曾經的過往,曾經的甜蜜,曾經的親昵……彷彿都成了前世的記憶。
記憶,彷彿永遠停留在了他成婚的那一夜,她站在陳府的屋頂上,看著那新房突然熄滅的燭火時的撕心裂肺。
她以為,她此生見不會與他相見。
可他現在就站在那裡,背挺得筆直,卻不見了往日的神采,整個人看上去失魂落魄,猶帶著幾分萎靡。
商嬌突然覺得心痛起來,繼而在心裡苦笑。
經了這麼久,經了許多事,她看見他,卻依然會感覺心痛。
安思予也看到了陳子岩,直起身來,他望望不遠處的那抹白色身影,又側頭看了看商嬌,滿含擔憂。
「他……」他啟唇,憂慮地問,「需不需要我去請他離開?」
商嬌搖搖頭,又搖搖頭。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努力揚起一抹笑,向安思予低聲道:「大家都在天都,抬頭不見低頭見,我總不能避開他一輩子。」
況且,商嬌心裡總覺得,畢竟是曾經愛過的人,便是不能在一起一生一世,也不必如仇如敵,老死不相往來。
所以,她低下頭,再次用力推起車來。
安思予見狀,雖有幾分擔心,卻也再次使力,和商嬌一起,將小車推到了攤點上。
安思予幫忙卸菜的當口,商嬌轉過身去,慢慢踱到陳子岩的面前。
「陳……東家,」她有些揚著笑,有些艱難地開口,「你怎麼來了?今日可不是休沐日啊!」
陳子岩能找到這裡,商嬌一點也不覺稀奇。那些陳氏的高事與工人都喜歡來她這裡吃飯,幫她撐場,而陳子岩作為東家,定然也能從他們口中,得知她擺攤的事情。
陳子岩卻並沒答她的話,反倒是打量著她,有些焦急地問:「這兩日你為何沒有出來擺攤?」
商嬌聞言一愣,隨即笑道,「沒什麼,現在自己做生意,自然想什麼時候出攤就什麼時候出攤啊!」她意圖遮掩地道。
陳子岩不語,手卻猝不及防地伸出,觸到商嬌的額頭,一下便撩起了她的劉海。
倏時,商嬌額際剛剛才結痂的傷處便顯露無遺。
陳子岩蹩眉看著,輕撫著那傷處,「你這便叫沒什麼嗎?」
他輕輕地問,臉上心疼自責的表情藏也藏不住。
商嬌心頭也有些酸楚,趕緊向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關心。
「東家,快到中午了,你還沒吃飯吧?要不要吃點我做的串串?」她揚笑著問,轉換了話題。
陳子岩憂傷地看著自己落空的手指,好半晌,方才緩緩垂下。
「好。」他也揚起笑,看著她。
商嬌便引他在剛剛擺好的桌前坐定,又在灶間生了火,將湯料煮沸,親選了些陳子岩素日里愛吃的菜燙了,又打了佐料,待得菜熟了,將滿滿一碗菜並米飯端到了陳子岩面前。
「來,嘗嘗吧。」她笑著,從筷筒里抽出一雙乾淨的筷子,遞給他。
陳子岩看看商嬌,又看看她手裡的筷子,接過,用筷子夾了一口菜,慢慢放進嘴裡。
頓時,一股嗆辣與花椒的麻味迅速佔領了他的味蕾,讓他瞬間落下了淚來。
好久了,他好久都沒能吃到商嬌為他做的飯菜。
這樣的感覺,才是久違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