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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心病

  208、心病 

  安思予默然無語,就這般看著商嬌一路行去,踏階而上,慢慢走到那面鳴冤大鼓前,站定。 

  他知道她此時的心痛與委屈,所以並未出聲,也未出手阻攔。 

  只消這面大鼓鈍聲響聲,她今日所受的屈辱與委屈,便都能申訴,都能得到化解。 

  在安思予及衙署左右衙役的注目下,商嬌一言不發地執起了裹了紅綢的鼓錘,拿在手心裡翻來覆去的看了許久,終於,她似乎心一橫,手便狠狠地舉了起來…… 

  然後,在眾人的目光下,她的手頓在半空中,以一種僵硬的姿勢,似乎時間凝固了一般。 

  那一刻,商嬌的腦海里全然的空白。 

  她是苦主,她要為自己申訴,替自己討回公道,天經地義! 

  所以,她看著那張紅皮大鼓上蒙著的牛皮,手上幾次用力,都想要狠狠地敲下。 

  然後,與那欺負她、侮辱她的高小小、金柳等人對簿公堂,討得一個公道! 

  哪怕她只是聽到金柳與高大嫂的對話,卻並無實證可以證明是高小小指使金柳所為,但金柳的所做所為卻是半分推脫不得的。而且,一旦上了公堂,她敢保證,高小小是半點不敢出面保下金柳的。 

  便是她高小小敢保,在那樣的情況下,一旦她保下金柳,也就間接承認此是就是她高小小指使金柳所為。而為與陳子岩的關係計,高小小是絕不會幹如此蠢事的。 

  如此一來,那為虎作倀的金柳自然會遭到應有的報應與懲罰,也等同於斷了高小小的左膀右臂! 

  何等的快意恩仇,以怨報怨! 

  所有的人都望著她,看著她舉起手裡那裹了紅綢的鼓錘,原以為會聽到熟悉的鼓響之聲…… 

  卻不料等了許久之後,商嬌那舉在手裡的鼓錘,遲遲沒有落在那面鳴冤鼓上。 

  相反,她雙拳緊握,靜立良久之後,最終卻長嘆了一口氣,將那鼓錘又放回了鼓架之上。 

  然後,她轉回身,像失去了所有生氣與鬥志一般,頹然地走下台階,雙眼無神地向前走去。 

  安思予見狀,緊緊跟在她的身後,心中更是憂急不已。 

  原本,無論她是要告到衙署,亦或是她要去陳府找高小小大吵大鬧一通,向陳子岩傾述她的委屈……他都可以不管不問,任由她痛快發泄…… 

  畢竟,人活一世,有時敢愛敢恨,快意恩仇,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 

  可商嬌卻在一番猶豫、掙扎之後,將一切可以發泄的方式、手段都盡皆放棄,反倒寧願如此壓抑著自己,一讓再讓,生生讓這背加諸在她身上的傷痛潰爛成瘡,成附骨之蛆! 

  他知道她在顧忌什麼。 

  陳子岩。 

  一旦此事鬧開,官府追究下來,勢必會追查到高小小身上。 

  屆時,陳子岩便會知道高小小對商嬌所做的惡事,便是那金柳將罪責全攬在身上,便是高小小借故推脫得以脫身,但依陳子岩對高小小的了解,他必會猜到此事的始作俑者便是他剛娶過門的妻子——高小小。 

  他們二人本來婚前關係便不好,若陳子岩知曉了此事,執意為商嬌出頭,那勢必更會影響他們二人的夫妻感情。 

  所以,商嬌幾番猶豫與掙扎,卻最終還是選擇了放棄。 

  只為全陳子岩的情義,只希望陳子岩可以家庭和睦幸福! 

  嬌嬌,嬌嬌,這樣的你,這般隱忍,這般堅強,這般重情重義…… 

  你可知道,我看在眼裡,心卻會疼。很疼,很疼…… 

  商嬌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終於她走得累了,就在一戶人家的後院後門上的青石台階一屁股坐了上去,雙眼無神,黯然無語。 

  安思予盡量放緩腳步,輕輕靠近她,蹲在她的身邊,伸出手來,輕輕撫著她柔柔的發。 

  「嬌嬌,」他輕聲喚她,想安慰她,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澀然道,「你若心裡難過,便哭出來吧。」 

  商嬌聞言,靜默了一下,向他輕輕搖了搖頭。 

  然後,她竟然向他扯開一抹笑——雖然在安思予看來,她的笑比哭好不了多少。 

  「不,」他聽見她說,倔強地、佯裝著堅強地,「我不哭。這沒有什麼好哭的。」 

  說罷,她昂了昂頭,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燦爛,似乎是在努力說服自己,也在說服他,「安大哥,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我真的很好!」 

  可是,在她說最後這句話時,聲音卻是明顯的哽咽,眼眶已泛起了微微的潮氣。 

  安思予見狀,只覺如痛如刀割,竟連呼吸都痛得快要窒息。 

  大手伸到她的腦後,托著她的小腦袋,他與她雙目對視,凝視著彼此。 

  「嬌嬌,」他輕輕嘆,溫柔地、安慰地,輕聲道,「你忘記了嗎?大哥曾經跟你說過,在我面前,你勿需假裝堅強。因為,無論你有多疼,總會有人與你分擔。」 

  說罷,他凝著商嬌因了他的話而驟然盈淚的眼睛,心時也是柔腸百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一把將商嬌小小的身體擁進了懷裡,緊緊裹進自己溫暖的胸膛。 

  「嬌嬌,我的傻丫頭……」他嘆息聲聲,再忍不住地,輕輕在她的頭頂印上自己無比虔誠的一吻,「你的痛苦,大哥都知道,大哥都懂……所以,你想哭就哭吧,好好的哭一場,明天,總會越來越好的……」 

  他說得斷斷續續,情至深處,竟覺無語凝噎。 

  商嬌縮在他溫暖的懷裡,只覺得原本冰冷的身體被暖暖的體溫盡數包圍著,就像一隻在風雨中飄搖無定的小舟,終於停靠在了陽光普照的海岸之上一般,不由心下一陣柔軟。 

  而那曾以為冷若緊冰的心,也因為那一時的柔軟而一潰千里。 

  商嬌伸出手來,緊緊攀著安思予的手臂,靠在他的懷裡,聞著他身上如同太陽一般溫暖芳香的味道,心裡一時大慟,終於「哇」的一聲,痛哭了起來。 

  所有的委屈、無奈、無助、以及那偽裝出來的倔強與堅強,都在安思予的懷裡,土崩瓦解。 

  安思予與常喜覺得,商嬌病了。 

  經了金柳這件事後,商嬌雖然後來狠狠地發泄了一通,哭了一番,但到底還是養成了傷。 

  所以,商嬌病了。 

  而這一次較之之前每次都來得嚴重。 

  因為這一次,商嬌病的不是身體,而是她的心。 

  她鎮日間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然後便在安宅的小院中閑坐著,也不作聲,就這般雙眼無神地看天邊的流雲,看身邊的花樹,或倒拿著書本,躺在躺椅上看著看著,便又繼續睡了過去,連午飯與晚飯也懶得再吃…… 

  至晚間,與商嬌同住一屋的常喜便時常會被她啜泣的聲音所驚醒。 

  初時,常喜乍聽有人夜半在房中哭泣,嚇得毛骨悚然,驚悸而起,卻發現原是商嬌坐在床上,抱著棉被哭得哀戚,心裡也是酸楚不已。 

  如此過了幾日,商嬌整個人便頹了下來。不僅沒了原先的精氣神,甚至面色也蒼白無光,人也整整瘦了一圈,整個人便愈顯剝落了。 

  於是,心急無法的常喜,便再次想到了當初與她有過幾面之緣,還曾提點過她的牧流光。 

  她覺得,此時也許只有睿王可以幫助商嬌——亦或許,睿王現在趁著商嬌鬥志全無,心神俱失之際,一舉將商嬌納入自己羽翼之下,亦不失一個良機。 

  所以,她越性一人跑到睿王府,求見牧流光。 

  而彼時,牧流光一則因為上次私下裡提點常喜之事被睿王察覺受了罰,二則因為不滿商嬌屢次拒絕睿王,如今見商嬌受了罰,落到如此境地,正覺吐氣揚眉,此時見常喜來尋,又聽她絮絮叨叨講著金柳之事,心中已滿是不耐,遂三言兩語將她打發了過去,一扭頭便將此事忘在了腦後。 

  如此往複了半月,天便漸漸回暖,眼看著陽光一日比一日明媚,連院內的桃樹也發了新枝,商嬌卻依然萎靡不振,懨懨提不起精神的模樣,急得常喜直跺腳。 

  而這一切,安思予看在眼底,心裡也不由得焦急起來。 

  也許,商嬌當真得找個什麼事做了。他心裡暗忖。 

  所謂心病還需心藥醫,若商嬌繼續這般無所事事下去,她始終走不出一些前塵往事給她留下的陰影。 

  安思予這般想著,便陷入長久的思考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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