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火厄
174、火厄
當晚,陳子岩與商嬌便宿在了軍中,牧流光為他們安排的營帳內。
因著爾朱兄弟率部近百人來投,睿王下令軍中將士盡數自盤龍山各要道撤回后,便擺了筵席,為爾朱一族接風,引薦。軍中將士此次前來,本以為會有一場惡戰要打,卻不曾想事情會如此順利,再加上爾朱兄弟豪氣干雲,大家不由得也鬆懈下來,與之稱兄道弟,大醉一場,酣暢淋漓,直呼痛快。
這樣的場合,商嬌與陳子岩自不便參加,二人便躲在商嬌帳中,將未來商行可能會遇到的困難都捋了一遍,又細話別後情思,濃情蜜意,自不待言。直待軍中筵席結束,陳子岩方才趁著諸將回營休息之時,回到自己所住營帳中去。
許是筵席之上的一番酒酣耳熱太過開懷,軍中將士大多酩酊大醉,所以當盤龍山上爾朱營寨中的大火是如何燒起的,誰也不曾留意,不曾記得。
大家只知道,當盤龍山上的火光照映天際之時,一切已為時晚矣。
入夜,商嬌正在自己小小的帳蓬里安睡著,連日來的疲憊、擔憂,勞累……都在今日與陳子岩重聚,得知彼此安好后化為烏有,所以她也睡得極是安穩。
直到耳際傳來一陣震天的呼號與雜亂的馬蹄、腳步聲,她方才轉醒。
蒙蒙然地揉著惺忪的睡眼,商嬌還未來得及自榻上坐起,便從頭頂白色的帳布上,看到了透天的桔色的光。
「快,快救火啊!」
帳外,傳來一陣慌亂人聲,戰馬嘶鳴,似有什麼大事發生。
商嬌怔忡了一下,待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一個鯉魚打挺,便從小榻一躍而起。
失火?
是軍中失火了么?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趕緊披衣下榻,剛飛快的出得帳幃,立刻便被一陣撲面而來,裹挾著熱氣的山風給驚得呆愣當場。
抬眼望去,但見青山蒼翠的盤龍山上,她昨日尚還待過的爾朱寨,此時早已陷入一片火海之中!此時正值初冬,正是天乾物燥之時,再借了風勢,那火由上而下,竟有逐步往下蔓延之勢!
商嬌怔然地看著那場不意的山火,待反應過來山寨之中尚還有人之時,不由一聲厲呼:「憫兒!」
山寨之中,還有兩位年近五六十歲的婆姨,一個才上山數日的年輕奶娘,還有……
那個她自死去的爾朱夫人腹中親自迎接,又親自取名、親自哺育了二十日的小嬰兒——爾朱憫!
他們如今在哪裡?
這麼大的山火,他們幾個老弱婦孺,身邊連一個照應的男人都沒有……
可曾逃出生天?可能逃出生天??
想到這裡,商嬌心下大急,再顧不得自身安危,拔腿便在人仰馬翻的軍營中快速尋找,急切地想找到爾朱兄弟及部族的身影,與他們會合,趕回山寨接應。
身後,有人不斷想要拉住她。有軍士、有陳子岩,有睿王……
卻都被她一一推開。
她的腦中心中,只有昨日下山之時,憫兒那張白白嫩嫩,尚在襁褓中憨睡的可愛的小臉。
那是她親自接生的孩子,是她照顧了二十餘日,不是親生,卻勝似親生的孩子啊!
原本,爾朱兄弟是想將他一同帶下山的,若非她心疼孩子,又恐睿王處生變,勸他們將孩子留在山寨之中,哪有今時之禍?
想到此處,她心裡又急又痛,如割如絞。
在一群軍中壯漢及鐵蹄中穿梭了一陣,她終於找到了正召集了一族精壯男子上馬,欲向山上而去的爾朱兄弟。
「爾朱大哥,帶上我!」她大聲喚著,追著爾朱禹的馬。
爾朱禹回頭見商嬌跌跌撞撞地追來,也知她心憂憫兒安危,二話不說停下馬來,大手將她一撈,商嬌便穩穩地落在了他的馬背之後。
「抓穩我!」爾朱禹沉聲道。
商嬌剛一抓穩他的腰帶,他已一鞭策馬,當先迎著獵獵火熱的山風上了山。身後,近百騎爾朱族弟子也都加快了馬速,迅捷地跟上。
「商嬌!」倉促間,萬軍忙亂之中,商嬌聽到陳子岩憂心如焚的厲呼。
她回頭想尋,想叫他不必擔心自己,奈何馬蹄迅疾,眨眼間山下的人便被山上茂密的林木掩去了身影。
商嬌不由得也紅了眼眶,但一想到山上身陷火海的爾朱憫,便什麼都再顧不得了,只抱著爾朱禹精壯的腰,不停催促:「爾朱大哥,快一點,再快一點!」
爾朱禹何嘗不是心中焦急,眼中冒火,胯下馬兒在他不停的揚鞭下馬不停蹄,任由滾燙的山風卷著火舌,炙烤著每一個迎火而上的人,在盤山小道上艱難行進。
可他們再快,也趕不上受過訓練的戰馬與官軍。
待他們以最快的速度衝到半山腰時,牧流光帶著先期隊伍終於趕超了上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牧流光自馬上一躍而下,右手舉起流光劍,左手執起睿王王令,厲聲喝道:「睿王有令,前方山火危險,所有人不得再上山前行!違令者,就地處決!」
如山軍令面前,昨日才剛率部投誠的爾朱禹只得勒了馬,血紅著眼,在原地躑躇打轉。
商嬌見狀,滑下馬來,向牧流光沖了過去,急急求道:「牧大哥,你們不能這樣!山上的寨子里還有人啊!還有一個尚不足月的嬰孩兒……」
牧流光眼神複雜地看了商嬌一眼,轉頭朗聲向疾奔而來的大隊官軍道:「各部聽我指揮,掩住口鼻,就近砍樹埋土,一刻鐘內,務必造出隔火通道,阻止火勢蔓延!」
說罷,又向爾朱禹道:「爾朱統領對山上地形最是熟悉,請率一部人馬迅尋水源,進山滅火!」
爾朱禹聽得牧流光調度,雖萬般不願,卻不得不從。趕緊應是,帶著所率人馬尋找水源去了。
待一切人事安排調度妥善,牧流光才一把攫住了商嬌的胳膊,將她拽至了一旁安全的林間。
「商嬌姑娘,你快隨我下山吧。王爺擔憂你的安危,已經快急瘋了。」
說罷,他拽著商嬌,便想去拉馬,卻被商嬌一把掙開。
「我不走!」商嬌眼中充血,眼淚簌簌而下,也不知是憂急還是被濃煙所熏,在已然漆黑的小臉上,流出一道一道水印,卻倔強的不想離去。
「我要留在這裡,我要親眼看著山寨上的人平安下來……」她抹了一把淚,喃喃著,倔強而執著。
牧流光的眼中便閃過一絲不忍。他的唇張了又張,終於沉聲道:「姑娘,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你可曾想過,那麼大的火勢,山寨中的人又盡皆是些老弱婦孺……此刻,只怕就算你們冒險上山,也早已無濟於事!」
牧流光的話,理智卻無情地戳破了商嬌心中尚存的一絲冀望與幻想,一瞬間,商嬌再也忍不住涕淚泗流,力竭地坐倒在泥地中,再掩不住心中悲痛。
「牧大哥,你知道嗎?那山寨之中,還有一個小嬰孩兒……他才出生只有二十二天……他是我親手接生,親手帶大的,這兩日他剛剛有了表情,我用手逗逗他的臉,他就會朝我笑……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愛!明明昨日下山之時,爾朱大哥是想帶著他一起下山的。可我……我擔心他還小,害怕他受顛簸,這才勸爾朱大哥將他留在了山寨……臨行前,我還親了親他的小手小臉,想著明早天亮就上山接他……怎麼就出了這種事?怎麼就出了這種事……」
說到此處,商嬌越想越是懊悔,不由得抓扯著自己被山風燒焦的頭髮,哭得傷心欲絕,渾身顫抖。
牧流光在一旁聽著,心裡也是難過,不由蹲下身來,抬起手,拍了拍商嬌的肩膀。
「好姑娘,別哭了!」他冰山一般的臉閃上一絲暖意,勸慰道:「如今,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相信我,但凡有一絲希望,我們也會全力施救。所以你且先隨我下山,好嗎?」
商嬌卻不理牧流光的話,她抬起眼,看著山上熊熊火光,突然一聲愴笑:「盡人事?聽天命?……牧大哥,那請你告訴我,這場山火,到底是人事,還是天命?」
爾朱一族幾百年來偏安盤龍山,從未遇到山火;
她在寨中近一個月,從未遇到山火。
——何以偏偏這麼巧,睿王大軍一到,這一場山火便莫名其妙的從天而降?
牧流光聞言一愕,繼而大怒,從地上一縱而起。
「商姑娘,你此話何意?莫非……你懷疑是王爺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