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密語
104、密語
因著這一場意外,篝火晚宴雖勉力進行,但氣氛已大不如前,草草結束。
晚宴過後,睿王回到王帳,第一時間便將商嬌召了過去問話。
今日得知了宋太子的身份,商嬌便也知隱瞞不住,是以睿王相詢,她便將昨日之事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
自然,關於劉繹便是那日前來睿王府中盜取行軍布陣圖的刺客一事,商嬌也不敢有所隱瞞。
睿王面色沉肅地聽完商嬌的陳述之後,陷入了久久的沉思。
寂靜的王賬里,燈火明滅,掩映著商嬌與睿王相同擔憂的神色。
許久,睿王才坐在書案之後,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往日,睿王總覺得商嬌只是一個小女子,料她也翻不出什麼浪來,是以對她的事,並不太過約束。不想今日詢問之下,才知商嬌身上發生的事情,竟事關重大。
沉吟了一番后,睿王方才面色沉凝地看著商嬌,道:「小辮子,你可知當日你進王府不久之後,有一段時日,我十分忙碌之事嗎?」
商嬌想了想,點頭應道:「記得。我那時剛入王府不久,有一段時日便覺阿濬異常忙碌,王府內氣氛也很是緊張,阿濬每每早出晚歸,便是在府內,也是與一眾大臣徹夜議事。只這是朝廷之事,我一介民女,實不敢私下打聽。莫非……」
說到此處,商嬌頓了一下,似有所悟,「莫非那時阿濬的忙碌,便是與宋國有關?」
睿王便輕輕點頭,思索了一下,憂心忡忡地緩聲道:「那段時日,恰逢宋國有意與我大魏修好,譴使來我大魏面見皇上,締結盟約。」
商嬌聞言一怔,脫口而出道:「宋國與大魏修好?這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啊!」
「好事么?」聽商嬌這麼說,睿王唇邊浮起一抹嘲意。「可本王如今想來,卻覺得此事頗為蹊蹺,只怕宋國譴使前來,是別有目的。」
商嬌一愣,在心裡將議和與盜圖之事合計了一番,立刻醒悟過來,「阿濬懷疑,當日宋國譴使前來,是明修橈道,暗渡陳倉?宋國其實不是有心想要與大魏議和,他們的真實目的,是想讓我們放鬆戒備,從而令他們可以順利盜走大魏的行軍布陣圖?」
睿王嗤笑一聲,目光陡然銳利,「不是懷疑,而是肯定!」
說到此處,睿王站起身來,負手行至王帳中間,目光中,透出無比的憂慮。
「我朝源自鮮卑,入主中原以來,一直雄踞北方,與南方宋國划江而治。可我大魏以北,卻有柔然環伺。一直以來,我大魏歷代君主,皆與柔然修好,為的便是不讓宋國有機可趁,與柔然形成合圍之勢,為禍我大魏江山。
而南方的大宋,也知這個道理,是以數代以來,也竭力向柔然示好。三國間,誰都知道彼此利害,是以皆不敢輕舉妄動,反倒相安無事。
然則眼前形式卻有所不同。柔然可汗布羅膝下唯一的公主阿那月,如今已年滿十五。布羅有意為她選婿,然則在本國,能與阿那月公主相配之人卻是鳳毛麟角。是以,布羅可汗便將目光轉向了魏宋兩國,卻又盤桓不定……恰此時,宋國卻譴使來魏,欲與我朝締盟……商嬌,你覺得此事單純嗎?」
商嬌聽得睿王分析此間利害,已漸漸明白了些門道,不由嘆道,「不過一個柔然公主選婿而已,怎會牽扯之事如此複雜?」
睿王緩緩答道:「兩國交鋒,不是僅在戰場,也可以在任何一個地方。布羅此次是為公主選婿,並非招婿,便已說明他有意讓公主聯姻。如是招婿,那魏宋兩國定然不會讓位高權重的宗親前往;而若是聯姻,則宋魏兩國迎娶之人,必是皇帝或手掌重權的宗親。如此看來,布羅是鐵了心的,要與魏宋之一達成姻親,以鞏固柔然的勢力了。」
睿王說到此處,商嬌心裡已然明了,「哦,我明白了。原本三國各踞一方,尚可相安無事。但若是柔然當真讓公主和了親,與魏、宋任何一國結盟,則與公主結親的魏或宋一方勢力必然大增!
是以當日宋使前來,一則探聽虛實;二則說是締盟,卻是為公主若與魏國成為姻親,趁著締盟之時,魏國一時尚不能對宋國出手,求得緩衝;三則,若能取得大魏的行軍布陣圖,知曉大魏的軍事布防,以後若公主和親大魏,則宋國可以全力布防以御強敵;若公主和親宋國,則大魏便幾乎全部暴露於柔然與宋國的兩相夾擊之下,可令兩國不費吹灰之力,將大魏一舉攻破?」
想到此處,商嬌不禁心生讚歎,「當真是個好謀划,好計策!無論柔然公主最終花落誰家,宋國或求取平安,或全力布防,或聯合柔然攻魏,皆進退有利,有利無害。」
睿王聽商嬌說完,眼底浮出一抹讚歎神色,「舉一反三,小辮子果然聰慧。不過,你想錯了一點。我朝與大宋對峙近百餘年,彼此之間仇怨已久,宋國又豈會輕易向我們求和,以期和平相處?」
說到這裡,睿王眸色愈發深沉,更加深入地道:「那宋國元宗皇帝劉誠性子柔懦,在位二十餘年,卻無甚建樹,原不足為懼——但宋太子劉繹卻不同!他雖年方十九,卻自小被元宗皇帝抱在懷裡上朝聽政。長成之後,謀略遠見亦是不凡,經他所出之政令,十之八九皆不再保成守舊,而是銳意進取。是以當日宋國要求締盟,我便覺奇怪。若只為求取平安,絕不符合劉繹平日作派。
是故我當日便已料定,宋國使臣此來,必有所圖謀。所以才在王府中加強了警戒,令王府侍衛枕戈待旦,一刻也不放鬆戒備。才能在當日刺客入府時,及時作出反應,取回被盜的圖紙,化解了大魏的危機。只我不料……」
說到此處,睿王看向商嬌,欲言又止。
商嬌卻已明白睿王心思,他雖不明言,亦無責備,但商嬌卻已在心中愧悔萬分。
「只是,阿濬料不到,這大宋太子竟膽大至此,親自前往睿王府中盜取圖紙。更料不到,我的一念之仁,竟放跑了劉繹,讓大魏生生錯失良機。」
思及此,商嬌在睿王身後緩緩跪下,心悅誠服,卻又滿是愧疚地道:「阿濬,此事是我做錯了,對不起。國事之上無小義,商嬌永銘於心!」
睿王聽得商嬌真心的道歉,轉身時,眼中已滿是柔情。
她,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苦心。
伸出大手,他愛憐地拍了拍商嬌低垂的小腦袋,輕聲道:「起來吧,你既已罰過,便勿須自責。」
說完,他緩緩俯身,向商嬌伸出自己的手。
商嬌看了看那隻伸向她的大手,又看了看睿王,見他當真並無責怪之意,也伸出手來,與睿王緊緊相握,站起身來。
心中,猶自放心不下。
端看今日寧王阿那辰的態度,雖似不偏不倚,但商嬌卻直覺地認為,他心中更偏向宋太子劉繹。
魏國皇帝體弱多病,且還有立子殺母的國律且在眼前,任誰也不會認為,魏國皇帝會是良配。
若柔然最終偏向宋國,那大魏……只怕危矣!
突然間,一個念頭躍上心間。
商嬌想到此處,便直接了當地詢問睿王:「阿濬,你現在尚未冊立王妃,那你可曾想過,若大魏向柔然求親之人並非皇上,而換作是你……」
那麼,大魏現在所有的被動局面,便皆可迎刃而解!
畢竟,大魏相對宋國,所佔之優勢,便是與柔然相鄰,且地域廣闊,國力亦更強。
而睿王,年輕英武,手握重權,便是不能令阿那月為後,亦可讓她一生幸福圓滿,尊貴無儔。
卻不想,商嬌的話還未說完,睿王卻突然眉目一豎,褪卻一身溫和,戒備得如同一隻刺蝟。
「商嬌!」他冷冷厲喝,促不及防間,嚇得商嬌渾身一抖。「此事休要再議!」
商嬌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噤口再不敢言。
睿王卻似氣怒未平,負手在王帳中行了幾圈,方才強強壓下心中怒意。
待得心緒逐漸平靜,睿王再看商嬌,卻見她仍是一臉驚惶與疑惑的神色,不由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行上前去,他俯頭看著商嬌,猶豫半晌,方才下定決心,低低嘆道:「小辮子,我知道你心中所想。我既許你喚我一聲『阿濬』,便也真心視你為友。如此,我便與你說句實話吧……」
說罷,他俯到商嬌耳畔,緩緩地說了幾句話。
商嬌聽著,心內巨震不已。猛然間抬頭看向睿王,急急道:「皇上當真……」
皇上當真如此想么?
睿王緩緩向她點頭,眸底,卻有著沉痛。
「小辮子,你現在,當知我真正的心意了罷?」
商嬌便是錯愕地看著睿王,想細細分辨他臉上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細節。
可是,睿王臉上的沉痛是真,擔憂是真,不忍是真,不棄也是真。
原來,有些情誼,在那刀光劍影的天家中,可以真實的存在;
原來,到了今日,此時此刻,她才真正地讀懂了他的心。
睿王元濬,看似風流,看似無情,卻當真是有情有義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