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突變
84、突變
商嬌回到禪房的時候,穆顏正坐於桌前翻看佛經。見她回來,穆顏揚起一抹笑,輕問:「商嬌妹妹,你去了哪裡,怎生的現在才回來?」
商嬌看著眼前的穆顏,臉上未施脂粉,眉間半無紅痣,頭上烏絲一絲不苟地綁成一條辮子垂於胸前,一襲淡青色的素襖纖儂有度……
商嬌便覺得自己剛剛便如做了一場夢。
「姐姐又去了哪裡?」商嬌拉過一張小椅坐下,「我一覺醒來,便不見了姐姐,只得到處尋你去了。」
穆顏聞言,臉上浮出一絲歉意,「不好意思妹妹,我在屋裡看書倦了,便想出去走走。又見你睡得香甜,便沒有擾你。卻不想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商嬌忙不甚介意地擺了擺手,想了想,又好奇地問:「那姐姐外出行走,可曾見到一個與姐姐長相極為相似的女子?」
穆顏聞言一愣。「長相與我極為相似的女子?」
商嬌點點頭。「我方才在庵中花園內,見到一個與姐姐長得頗為相似的女子,她自稱是庵中的居士,法號妙靜。」
穆顏一愣,掩不住眼底的驚奇:「當真?」繼而轉念一想,也是恍然大悟,「難怪今日我們來時,靜玄師太會將我喚作妙靜……我們當真如此相似嗎?」
商嬌連連點頭,「簡直像得不能再像。我初見她時,就把她認作了你。若非她眉間有一點粟米大小的硃砂痣,我還當真分辨不出你與她誰是誰呢。」
穆顏便笑了起來,輕道:「若當真如此,我倆又在一處修行,那也是緣份。」
商嬌也撞撞她,嘻笑道:「當然是緣份!欸,穆顏姐姐,你與那妙靜居士如此相似,如果今後又一同清修,這庵里的香火啊,看來會旺很多啊,不知會有多少人爭相來這裡進香,看這對絕代孿生佳人呢!」
穆顏料不得商嬌會拿她取笑,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作勢要打,「小妮子,你打趣我!」
商嬌吐吐舌頭,飛快地站起來,滿屋亂逃。
禪房裡,響起兩個姑娘銀鈴般的打鬧聲。穆顏第一次放下滿滿的心事,暢開心懷,與商嬌一同放聲大笑。
山裡寺廟清靜,一入夜,庵中眾人便都早早歇下了。
夜半時分,月華如斂,熟睡中的商嬌忽然被尿意所憋醒,她揉了揉迷濛的雙眼,見身邊穆顏睡得正香,也不擾她,便披衣汲鞋,打開了禪房的門,獨自入廁去了。
解決了人生三急的「大事」,商嬌晃著身從茅廁出來,正待回禪房去,耳畔卻突然傳來一陣急促而凄厲的呼號聲。
「……小姐,小姐!快來人哪!」那女聲撕心裂肺,驚懼交加。
未幾,隨著這陣厲的呼號,商嬌便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直往僅一牆之隔的居士禪房而去。
商嬌意識到這清靜的西芳庵中出了大事,下意識地也隨著那呼救聲,匆匆趕了過去。
剛繞過紅牆,正要再往前行跨過月洞,卻聽到居士所住的禪房處,突然響起「啪」的一聲重重的耳光聲,緊接著便是一個女子悶悶地哼聲。
「混賬東西,你怎麼看顧小姐的?」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沉沉響起,在這突然寂靜的夜空中,顯得陰冷狠戾。
商嬌剛要跨過月洞的腳步驀然停住,迅速背轉過身,將自己隱於紅牆暗處。
這西芳庵里住的,不全是姑子么?
而且住持靜德師太還是太妃啊!
現在深更半夜的,這裡怎麼會有男人的聲音?
正想著,卻聽那年輕男子又急急問道:「如何?可還有救?」似在問什麼人。
屋裡寂然了片刻之後,另一個年輕的聲音的傳來,語氣中有著惋惜與深深的沉痛:「小姐只怕已懸樑多時,如今氣息全無,已是回天乏力了。」
禪房裡,便靜默了下來。
這時,一陣腳步聲從另一端的紅牆外匆匆傳來,由遠即近。
「太妃,您慢點兒,小心腳下。」
商嬌聽到一人正小心勸慰,聽聲音,正是今日有過一面之緣的靜玄。
那她喚作的「太妃」,莫不是今日未能謀面的靜德師太?
正想著,那邊廂靜德與靜玄師太已幾步步上台階,進入一間小小的禪房內。
待看清屋內情況,靜德師太只覺心裡一陣揪痛,從胸腔里迸出一聲哀號,「沁兒,沁兒?你怎麼了?你怎生忍得離開姑姑?太醫呢,快去尋太醫過來!」
屋子裡靜了靜,那年輕的男音又再度響起:「姑姑,沒用的。我剛剛已差人看過了,沁華已經自盡身亡,斷無生機了……」
「自盡身亡?」靜德師太強忍悲痛,反覆咀嚼著這四個字。
驀地起身,狠狠一巴掌甩在男子的臉上。
「沛兒,你為何苦苦相逼至此?你難道不知沁兒自幼便與世無爭,一心向佛嗎?自十年前先帝駕崩,我被送入這庵中修行,她便一直伴在我身邊,從不過問世事。可你呢?今日一來,便要帶她回家,讓她以一己之力,換你與胡氏一門榮辱……若非你如此強勢,她又怎會自我了斷?沛兒,你這下可是滿意了?沁兒她可是你的親妹妹啊!你如此做,於心休安哪?」
那男子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中已頗是煩躁,疾辯著道:「姑姑,正因沁華是我的妹妹,是我們胡家的女子,便更應該如姑姑一樣,以家族重任為己任,參選入宮,延續我胡家滿門榮耀——而非這般懦弱膽小,因懼怕入宮,竟以死相拒。如今聖旨已下,沁華卻自縊身亡,這分明是要置我胡氏一族生死於不顧啊!如此這般懦弱膽小,她又怎配為我胡家的女兒?若胡氏一族因她而獲罪,她又怎生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
說到這裡,男子又沉了沉聲,再道:「姑姑既為太妃,又曾蒙受先帝寵幸,便更應該知道選秀在即,沁兒自殺身亡,於胡家是何等大罪?姑姑,沛華不是不知沁華相伴姑姑多年,姑姑早已待沁華視若己出。是以爹娘在世時,也憐惜姑姑無後,送沁華前來相伴……但姑姑,如今沁華既死,我勸姑姑暫且收起悲傷,想想我們下一步該如何做,如何保全胡家方才是眼前緊要大事!」
屋裡靜德師太一聲長嘆,抑下哭腔,哀哀道:「胡家?保全?我早已是胡家無用之人,談何保全胡家?千百年來,這後宮的爭鬥,從來都是刀光劍影,兇險萬分。想我在魏宮那些年,雖不及舒、柳二妃受寵,誕育龍嗣,卻不也是眾矢之的?在宮中的每一日,我又何嘗不是戰戰兢兢,度日如年?
如今我好不容易活下命來,只想在這庵里平靜度日,安享晚年罷了,只是我想不到,竟連沁兒也……罷了罷了,既免不了父兄為了家族榮耀,被當作玩物送入宮中的命運,她走了也好,也免受了這些苦楚與折磨……說到底,沁兒才是真正聰明之人……」
「……姑姑如此說,便是不肯相助侄兒化解此次危機了么?」男子聞言,沉沉地道。語氣中,已有了濃濃的警示。
靜德師太聽出男子語氣中的警告,大怒,厲聲質問道:「胡沛華,你待如何?你是怕此事敗露,想殺我滅口嗎?」
胡沛華忙軟下語氣,拱手恭敬地道:「侄兒不敢!」想了想,又道,「只是想我胡氏一門,數代兒孫均為內侍校尉,掌管內宮禁衛,又出了姑姑這位太妃,是何等榮耀?若因此事得罪皇家,招至滅門之禍,侄兒這當家人便是胡氏一族的千古罪人!是以,侄兒只想請姑姑相助侄兒度過此次難關,以保全我胡氏一族!」
胡沛華的話,涼薄而無情,一口一個胡家,一口一個保全,讓隱於一牆之隔的商嬌不由心驚肉跳。
皇家……
怎麼又與皇家有關?
為什麼靜德師太的侄女,一個太妃的侄女……
會如此懼怕入宮,甚至不惜一死,也拒絕入宮?
這大魏的宮廷,究竟可怕到何等境地?
正想著,卻聽靜德師太沉聲喑啞地回道:「老身早已是化外之人,不問世事多年。如今出了此事,又事涉我胡家,我只作無視便罷了。至於相助,實無從談起。沛兒,你自行想法解決此事便罷了吧。」
靜德師太顯然還沒有從胡沁華的死里脫出,說出的話,便帶了幾分堵氣的意味。
但卻未曾料到,胡沛華聽她如此答覆,靜默半晌之後,竟目光狠戾地沉聲道:「姑姑即不願相助,那侄兒便只能自救。姑姑,得罪了!」
話音剛落,從袖中脫出一匕,狠狠一揮,只見一道寒光閃過,迅疾如電——
「啊!」半個音節,從一個女人口中呼出,一道殷紅的鮮血隨著那把鋒利的匕首過處,從脖頸處飛出,映著屋內搖曳燭光,噴濺到禪房紗窗之上。
「啊!」商嬌料不到屋中竟會有些突變,見到窗上血光飛濺,以為靜德受害,竟無意識地叫驚叫出聲。
待反應過來,她立刻用手緊緊捂住自己,渾身汗毛驚悚得根根豎起。
卻不知屋內之人耳力過人,只一剎間的驚愣之後,禪房中忽然想起一聲喝問:「誰?誰在外面?」
商嬌只覺屋中之人猶如修羅,聽他喝問,心中又驚又怕,慌亂無比,立刻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蹲身緊倚牆角,企圖隱藏自己的蹤跡。
但已經晚了。只見屋中一人一身青色勁裝,循聲徑向商嬌的方向飛去。
商嬌眼看著那人向著自己而來,蜷縮成團,只恨不得自己能循地隱身,逃之夭夭。
但眼下,她什麼工夫也沒有,一身粉紅色的小襖在黑夜中也煞是扎眼,要想不被發現,哪裡還有可能?
那人輕而易舉地發現了她,如老鷹一般從天而降,一把抓住了她的衣服。
「不,不要!放開我,放開……」商嬌大驚,忙四肢並用地掙扎著,嚇得魂飛魄散。
但那人卻已抓緊商嬌,整個人騰空而起,猶如抓住小雞般的老鷹,迅速地飛回禪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