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新願
80、新願
商嬌的歸來,讓除陳子岩之外的整個陳氏商行的人都跌破了眼鏡。
想當初睿王接她走時,商行內外的人都覺得此女是攀上了高枝,只怕再過不久,睿王府中便會傳來睿王納她為妾的消息——卻不想,此後兩個月,睿王府遲遲沒有動靜;更甚者,時日一到,商嬌竟當真回到陳氏,繼續上工。
一時間,陳氏商行的人,說什麼的都有。
有說商嬌個性驕傲,不願為睿王妾,是故藉機出府的;
也有的說商嬌入了王府,卻不甚得睿王歡心,所以兩個月期一至,便被睿王給趕了出來的;
也有的說商嬌其實另有心上人,是以對睿王不屑一顧的……
總之,商嬌如今已成為整個商行的傳奇人物,走到哪兒,都有人對她指手劃腳,品頭論足一番。
但這樣一個傳奇的人物,卻自歸來的那一天,便忙得昏天黑地,暈頭轉向。
與東家原來議定的茶館開始正式提上議程,因著快要過年的關係,商嬌每日里跟在陳子岩身後,東西北三店來回巡視,出方案,出設計,出草圖,請工人,定工期,選材料……
而此時,陳子岩竟當起了甩手掌柜,將所有的事情全托給了商嬌,讓她決策處理。
一時間,商嬌忙得那叫一焦頭爛額,幾天幾宿的連軸轉幾乎成了家常便飯。
但所幸上回南鋪的裝潢商嬌已積累了不少的經驗,是以三個店鋪同時裝修的事情雖多,她也頗能應對。
臘月二十日,陳氏的三個茶鋪下轄的茶館同時開張,三店同慶。
彼時已至年關,正是天都百姓忙前忙后,準備年貨的時候,陳氏的三個茶館一開張,便吸引到無數上街採買貨物百姓與客商,大家來此喝茶歇腳,聽書會友,不甚其樂。每日里茶館迎來送往,竟是座無虛席。
至臘月二十九閉門關張時,僅僅十日工夫,三個茶館並一個茶室的總收入,竟佔了陳氏全年收入的一成!
此消息一出,商嬌頓時一躍成為整個陳氏的焦點。
這樣的業績,不僅在陳氏,放眼整個大魏的茶商中,都是絕無僅有。
除夕之日,陳子岩按照以往慣例,在陳府內大擺流水宴,宴請商行所有主事以上級別的僱員,以謝大家一年的辛苦。而入職才半年的商嬌,作為陳氏的功臣,當之無愧亦在受邀之列。
商嬌入得陳府時,只見高門大院,紅渠生池,府中張燈結綵,三十桌流水席於院中一應鋪開,果五色,餚十品,海陸畢陳,很是熱鬧奢侈。便連一向深居簡出的陳母,今日竟也扶了陳子岩,出來與大家同樂,氣氛和樂喜慶至極。
待陳子岩引著商嬌與陳母見禮,陳母甫一見商嬌,便喜歡得什麼似的,徑拉著商嬌的手,將商嬌從頭到腳上上下下看了個遍,慈祥的臉上笑得如一朵菊花,直誇陳子岩有福,得了這麼一位福將,又一手拉了商嬌,一手拉著陳子岩,坐於自己的左右,笑著與商嬌閑話家常。
商嬌前世看多了豪門劇,多知道高宅大戶中的婆婆皆是厲害角色,卻不想今日得見陳子岩的母親,卻是如此慈祥和譪的老人,不由得又想起自己的媽媽,遂也覺親近,與陳母談天說地,很是歡樂。
一旁的陳子岩見到這一幕,唇畔亦不禁勾起一抹溫暖且安心的笑意。
正式開席之前,便是東家的講話。陳子岩長執了酒杯,長身立起,先是感謝在座所有管事一年辛勞,其次也總結了商行一年中所遇到的諸多問題以及對來年的期許,到最後,卻是誰也想不到的,點名將商嬌喚了起來。
其時商嬌正與陳子岩一左一右,坐於陳母兩旁。聽得陳子岩點到自己,趕緊在眾人的注視下站起身來,不明所以地望向陳子岩。
陳子岩也正溫和地注視著她。執起酒杯,他鄭重地道:「商嬌,謝謝你入職陳氏這段時日以來,對陳氏所做之貢獻。你讓我知道,商場並不只是男人的戰場,女子也一樣可以做得很出色。希望來年,我們可以再創輝煌。」
商嬌忙也端了酒杯,回敬道:「東家過譽了,商嬌一介女流,若無東家賞識,此時只怕也不知如何營生,東家知遇之恩,商嬌不敢或忘。只望日後能為陳氏效犬馬之勞,以報東家大恩。」說罷,一仰脖,便將杯中酒飲盡。
陳子岩卻不飲,只令人將商嬌的酒杯再次斟滿,繼而又道:「鑒於商嬌在此一年中對陳氏的傑出貢獻,我決意將此次四鋪開設的茶室、茶館收入之總合的百分之一,作為對商嬌的獎勵。」
話音甫落,舉座皆驚。所有人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就連商嬌自己,也是驚訝得無要言狀。
要知道,茶室並著三個茶鋪,開張至今,已創下三萬兩銀子的佳績。按陳子岩所說的結算下來,商嬌竟可得三百兩銀子的獎勵!
這在以每月三兩薪俸的管事里,當真是個了不得的大筆收入了。
陳子岩壓下眾議,又道:「不止商嬌,日後在座諸位若有人有新的提議,並付諸實行,為商行創下優績者,皆在此例。」
就罷,陳子岩揮了揮手,一個丫環便手托一蓋了紅布的托盤行上前來。
陳子岩一把將布掀開,一錠錠銀光燦燦的銀子便顯露了出來。
在眾人或羨或妨的目光中,丫環託了銀子,行至商嬌身前。
商嬌抬頭看看陳子岩,見他正向她點點頭,示意她收下。
可商嬌卻並未接過托盤,低頭思索了一下,她抬頭笑著,向陳子岩福了一福。
「多謝東家厚愛。但這獎勵里,商嬌委實不敢獨受。茶館茶室的創立,離不開商行各管事的照拂與關照,是以商嬌建議,我自己便留下一成銀子,其餘的二百七十兩,皆請東家發給在座的所有管事們,希望大家來年齊頭並進,為陳氏再造輝煌!」說到這裡,商嬌轉頭向所有人拉開嗓門笑問道:「大家說,這樣好不好?」
「好!」三十桌坐席頓時歡聲雷動,掌聲如潮。
所有人都歡騰起來。原先的羨妨,皆變成了歡呼的笑臉。
在所有人的歡呼聲中,商嬌與陳子岩相視而笑,舉起彼此的酒杯,一飲而盡。
陳母坐於席上,看著席中所有人那山呼的歡呼聲,再看著陳子岩與商嬌那默契的相視一笑……
唇一抿,讚許地點了點,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除夕夜,天空又飄起了大雪。
陳府宴席早便散了,陳子岩伴著陳母,圍著地籠坐著,安靜的守著歲。屋外,一應丫環僕婦再不見素日里的嚴肅,在院中點了爆竹煙花,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陳母年歲大了,守歲便有些吃力。倚著軟榻,稍微打了個盹兒,待再睜開眼,屋中依然寂靜無聲,只餘地籠中的爐火噼剝。倒是窗外院中,傳來一陣喜慶的笑鬧聲。
陳子岩正坐在陳母榻旁看書,見母親醒來,便忙上前相扶。陳母就著兒子的手坐起身來,轉眼看了看外面喧鬧的場景,慢慢問道:「子岩,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陳子岩恭敬地答:「回母親,現在已過亥時了。」
「哦。」陳母拖著長音,有些寂寥地看看眼前室內母子二人寂然相對的場景,心裡突然有些悲涼。
「想從前你爹在時,咱們家每年過年,都是全家人一同守歲,那時候,咱們家裡多熱鬧啊,你在外面與奶娘丫頭們滾雪球,打雪仗,放鞭炮,我與你爹就在裡屋吃茶聊天,笑呵呵地看著你笑,看著你鬧……可如今,卻只剩了咱娘倆……」想起前塵往事,陳母不由悲從中來。
陳子岩忙安撫地替母親順順氣,溫言安撫道:「娘,切莫再傷心了。孩兒不會離開你,總會陪著你的。」
陳母聞言,卻頗不順意地翻翻眼皮,瞪了陳子岩一眼,沒好氣地道:「誰讓你一個人陪著為娘了?我的意思是,咱們府里人太少了,這大過年的,一點兒也不熱鬧喜慶。」
說到此處,陳母見陳子岩仍是一臉不解狀,遂拍拍兒子的手,溫言笑道:「子岩,你年紀不輕了,該給咱們府里,找個當家主母了。」
陳子岩聞言,神情立時尷尬不已地輕咳幾聲,再不敢看自己親娘。
「娘,如今商行中事務繁忙,此事只怕還得緩緩……」
陳母握著陳子岩的手一捏,佯怒道:「還得緩緩?兒啊,過了年你便二十有四了,娘年近四十方才得了你一個孩子,你讓娘如何還能等得?這立業與成家,又不是什麼矛盾的事情。況且,若能娶回一位賢內助,說不得更是能幫得上你的忙呢。」
說罷,陳母輪了輪眼珠,見陳子岩靜默不語,不禁有些急道:「子岩,不若你今兒便給為娘說說,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按我說,你那個文書商嬌便挺好,為娘很是喜歡!」
「娘!」乍然從母親口裡聽到商嬌的名字,陳子岩驚得跳起來,只覺得臉若火燒,心似擂鼓。
陳母看著陳子岩過激的反應,心裡偷笑,卻白他一眼,嘲道:「怎麼,子岩並不喜歡這個姑娘嗎?莫非為娘當真老眼昏花了?為娘今日倒是看見,自那商姑娘一來,你的那雙眼睛啊,可全在這姑娘身上啊!」
「……」陳母的一席話,竟迫得陳子岩說不出話來,只臉越來越作燒。
陳母見狀,又趁熱打鐵,拍拍陳子岩的手,道:「子岩,都說知兒莫過母,你的心思豈能瞞過為娘?今日我也看了這姑娘,她雖說無父無母,家世與咱們陳府不太般配,但這姑娘的長得模樣端正,為人處事也極好,人也聰明伶俐,為娘頗是喜歡。況且,沒有家世,便不會驕矜,不會心向娘家,不會仗勢壓人,總好過那高家的小姐……」
「娘!」陳子岩待聽出陳母言下之意,立刻冷冷地綳起了臉,「孩兒對那高小姐斷無一點情意,此話請娘今後萬勿再說,以免傳出去招人誤會。」
陳母也知自己說錯了話,頓了一頓,臉上顯出幾分尷尬。
良久,陳母方強笑道:「好,此話咱娘倆都不再提了。為娘就說眼下,這商姑娘雖出身不算高貴,但咱們商人籍別本也不高,她配你啊,倒也配得上。娶妻唯賢,這姑娘來商行僅半年時間,便不僅能幫你處理文書事務,還能幫咱們商行想得法子,開拓財源……這姑娘將來若成你的媳婦,也必能成為你的賢內助,幫你料理家務,把我們陳氏發揚光大。兒啊,你認為呢?」
陳子岩又靜默了下來,只他雖不作聲,但眼底的認同,陳母一覽無遺。
陳母便很是欣慰地笑了起來,適可而止地結束了話題。
扶住陳子岩的手,慢慢地站起身來,踱至門邊,看著門外院前,那些年輕的丫頭僕婦燃著鞭炮煙火,笑鬧成一團。
看著眼前熱鬧的場景,陳母的眼睛里,不覺心生嚮往。
「想當年,我與你爹恩愛非常,卻結縭二十載亦無子。我也曾勸過你爹納妾,以延續陳家香火,可你爹卻總是不聽不願。也幸得老天垂憐,為娘年近四十,得了你一子,你爹與我這一生,方得圓滿。可這偌大的陳家,只你一個孩子,如今你爹又去了,逢年過節便總顯冷清……
若明年此時,咱們陳家能多一位聰明活潑又伶俐的當家主母,或再多出一個剛會滿地爬的小孫孫,與為娘一起笑笑鬧鬧的守歲,那不知是件多美的事情啊!子岩,你說是也不是?」
陳母絮絮地說著自己的冀望,回過頭來,一雙老眼看向自己的兒子。
陳子岩靜默不語,猶豫再三,卻終避不開親娘希冀的目光。
終於,他點了點頭,有些微赧地拱手應道:「……娘說得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