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疑因
66、疑因
出了後山,商嬌沿著王府的大路慢慢而行,忽聽身後一陣馬車響動,轉身一看,但有二三十名家奴正各各趕了馬車往王府外行去,馬車上,全拉了滿滿一車的炭渣。
商嬌忙避站靠牆,讓這拉炭的車隊源源不斷地從她面前走過,卻就在隊伍的最後,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九平?」她有些驚訝地出聲喚他,「你怎麼會在這裡?」
商嬌明明記得,九平分明是王府的二等家奴,可以侍侯主子與來客的。與她相處的短短一日,九平也算恪盡職守,儘力相護,所以商嬌對九平也算是印象深刻。只那一日後,便再沒見過九平蹤影。她原以為只是王府家奴的正常調度,不想再相見,九平竟成了拉雜物的下等家奴。
是犯了什麼錯么?不然好端端的,一個二等家奴怎麼會突然淪落至此?
聽到有人喚自己,九平原本快行的步伐停住,拉停了自己的馬,轉過一張被炭污得黑花的臉來,待看清來人是商嬌時,臉上浮出一絲尷尬與赧意。
忙向商嬌彎腰拱手道禮,「姑娘見禮了。」
卻不想,那被削去一指的手還纏著厚厚的繃帶,煞是醒目,商嬌一眼便瞧到了他負傷的左手。
目光緊盯著九平的手,商嬌眸光中透出驚訝,緩緩踱上前去察看,「九平,你的手……」
九平一驚,怕將左手藏到背後,又見商嬌正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己,趕緊強笑道:「沒事兒,傷不重。」
「傷不重?」商嬌卻是不信,走到九平身邊,一把將他的手拽起,立刻發現了異常,「你竟斷了一指?」
「……」九平默然片刻,忙又強笑道,「是奴才自己幹活兒時不當心……」
「當真是你自己不當心嗎?」商嬌見九平躲閃,心內疑惑,道,「九平,你是二等家奴,府中會有什麼拿刀切菜的事需要你去做?即便是拿刀切菜,最容易受傷的也該食指、中指,哪會被削斷一截小指?」
說罷,商嬌默了默,心中一個可怕的念頭升起。這個念頭令她毛根豎起,遍體生寒,卻又覺得只有這樣才是最好的解釋。
「看你傷勢,應該是我燙傷那幾日受的傷,而自那日被燙之後,我便再沒見過你。你是受了罰,對不對?是不是王爺下令的?」忍住全身的顫慄,她悄聲問。
九平沉默了一下,道:「是奴才辦事不力,沒有保護好姑娘安全,是以王爺如此處罰奴才,也是奴才咎由自取。」
商嬌聽完九平的話,頓時覺得全身涼透。
「果然,果然……」她喃喃著,嘿然一笑,「斷人肢體,罰為下等奴才……我當真沒有想到,王爺會如此狠心……」
說到這裡,她突然又靜默了。
心中,另一個可怕的猜想油然而生。
九平僅僅因為在她入府與幾個侍妾發生衝突之時,沒有保護好她,便受了如此重的刑罰,那其餘幾位與她有過衝突的侍妾呢?
楊昭容與李月眉的死,究竟有沒有可能是……
不,她完全不敢想象,如果這個猜想當真成立,那她一直引以為友的睿王,是何等無情殘忍的人。
還莫說昨日,他對她所做的事。
那樣強取豪奪,強勢掠奪,根本不管不顧她的意願。
或許,這才是睿王本來的樣子。他手掌一國大權,生殺予奪,令行禁止,皆出於他手,他又怎麼可能會是一個良善之人?
那個她曾以為笑語晏晏,風流倜儻,卻自恃身份的矜貴男子,到底只是他想讓她看到的一面罷了。
是以,商嬌問九平道:「那你可知,當日與我發生衝突的幾位夫人,如今現況如何了?」
九平聽商嬌有此一問,便知商嬌心中所疑,卻不敢與商嬌實話實說,只輕描淡寫道:「具體情況小人並不清楚,只依稀聽得,因姑娘之事,當日王爺確實處罰了幾位夫人,責其歸家思過,不得外出。」
商嬌聞言,心中方略略寬心。
「那何以楊昭容與李月眉竟是死於王府後山?其他幾位夫人只淺淺的教訓了我一番,便都被王爺責令歸家思過,那傷我最深的楊昭容與李月眉為何卻仍留於王府之內?」緊接著,商嬌又拋出自己的疑問。
九平唇微微一動,正待說話,商嬌身後卻傳來了一個聲音。
「這個問題,我可以回答你。」
聽到身後有人接話,商嬌下意識地回頭,果見牧流光正板正著臉,緩緩向她走來。
「楊夫人是內秘書中散官楊大人的庶女,李夫人也是監曹李大人的內侄女,此二位大人官雖不大,卻一位管著奏章的擬定與起草,一位掌管著奏章的收受。皇上政令想要上通下達,離不開二人襄助。是故,王爺並無責令二位夫人歸家自省。」
牧流光邊說邊向商嬌走來,在商嬌面前站定,輕撩眼皮掃了眼九平,九平接到牧流光的示意,忙不迭地拱手告退,牽了自己的馬匹,趕著車走遠了。
牧流光又溫和地看了一眼商嬌,淡道:「至於那幾位被譴回家中的夫人,一則家中勢力背景並無緊要,二則幾位夫人留於王府,除了每日鶯歌燕舞迷惑王爺外,便是每日使計害人。王爺譴她們回家自省,也是情有可原,姑娘當日被其所欺凌之事,只是給了王爺處置她們的由頭罷了,王爺並非是為著姑娘,處置了幾位夫人。我這般解釋,未知姑娘是否還為楊、李二位夫人之死懷疑王爺?」
牧流光短短兩段話,便輕輕鬆鬆解釋了睿王府里各夫人其後的朝廷勢力,也表明了睿王並非商嬌所想,為袒護商嬌而有意擊殺自己的枕邊人,是以商嬌再也挑不出破綻。
不過想想也是,若當真為了自己一個無關緊要之人,便殺害與自己曾有夫妻之情的妾室夫人,這樣的事,睿王若非冷情冷性到了極點,也萬是做不出的。
想來,大約自己也是為昨日之事氣糊塗了,才會這般無關的聯想,惡意揣測睿王。
想到此處,商嬌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淺笑著向牧流光一福,道:「牧大哥怎麼會在此處?」
牧流光見商嬌不再懷疑睿王,遂也輕笑,答道:「今日一早,後山傳來楊、李二位夫人之事,我不放心,便來現場看看,看是否能查到些蛛絲螞跡,驗證二位夫人死因。不想甫一下山,便見到你正在質問九平。我聽你言談之中,似對睿王頗不信任,故才出聲解釋。」
商嬌聞方,頗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道,「或許是我太多疑了。今日乍聽二位夫人死訊,又見九平被削去一指,我便想起那日眾位夫人欺負我的事,怕此事與之有關。」
說到此處,商嬌長長嘆了一口氣,又道,「其實王爺那些夫人在家時,誰不是官家小姐,小家碧玉?家人寵著,奴僕捧著,本該生活如意順遂。卻為了一門榮辱,不得不入王府為妾,與他人共侍一夫,心裡原也委屈,有時使些小性子小伎倆,也只是因為夫婿薄情,日子無聊罷了,說來也是可憐。是以,楊、李二位夫人雖傷害過我,但我卻並未怪罪她們。只說自己日後機靈點,避開她們也便是了。卻不想今日聽得她們死訊,心裡也是難過。」
牧流光靜靜聽商嬌說完,心中也不由為這個姑娘的善良而柔和一片,不由輕輕一嘆,道:「商姑娘,你當真是個很善良的女子。」
商嬌苦笑著搖搖頭,對牧流光道:「牧大哥,也許王爺有王爺的馭下之法,我無法干涉,但九平之傷,卻是實實在在因為我而起。請大哥跟王爺說一下,將他調回二等家奴,再給點銀錢,為他延醫治傷,可好?」
牧流光聽商嬌言談中,竟似有與睿王疏遠之意,不由偏了偏頭,好奇道:「王爺今日便在府中。姑娘與王爺交好,何不親自求了他去?」
面對著牧流光不解的目光,商嬌頓時啞口無言。
要如何對牧流光說出昨晚睿王對她所做之事?這不僅有損她的名節,也會破壞睿王在所有人心中那清貴的形象。
想了想,她搖搖了,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離去。
牧流光眸光深沉,看著商嬌遠去的背影,不由地也長長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