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有鬼
8、有鬼
租房之事既已議定,那便事不宜遲。
在高大嫂的操持下,商嬌很快便與安大娘簽定了租房的定契。
一切都順利得出乎想象。唯一的一點問題,就是在商定租賃年限時,商嬌本想先簽一年租約,但高大嫂卻力勸她多簽幾年,以免途中安大娘生變或提價。
商嬌一想也對,便簽了三年的租約,連著零零總總的一些費用,剛好六十兩,全給了高大嫂。
高大嫂得了銀子,從中抽出了五兩作為中間人的抽成,其餘的便全給了安大娘。
房子既已租下,商嬌便帶著常喜回到天錦客棧退了房,又委託客棧的小二幫忙,以底價三十五兩銀子的價格,找合適的買主把馬賣掉,並承諾若多賣了銀兩,除去照顧馬的費用,剩餘的五五分成。
因有利可圖,小二自然也是歡喜,滿口答應幫忙,讓她七天後再來看看情況。
當天下午,商嬌便和常喜搬到了新租的房子里。
安大娘是個很勤勞的人,素日里便把屋裡屋外都收拾得很乾凈。商嬌與常喜幾乎沒怎麼收拾,她們的房間便已煥然一新。
屋內有一床一塌,小床自然是商嬌睡覺的地方,常喜恪守身份,不敢與自家小姐同睡一床,自行鋪了茵席墊絮在小塌上,緊靠著小床,也方便照顧自家小姐起夜。
另有一張小矮桌和一個書架,書架上堆滿了許多書籍。
商嬌略看了看,都是一些詩詞史籍或謀略方面的書,但看書上無塵,料想是安大娘素日里把這些先夫遺物收拾打理得很好。
她取下書來翻了幾翻,發現書中很多字都是繁體,識得的並不多。
於是商嬌便想,以後若要謀取生計,還得好好在認字寫字上下一番工夫。
傍晚時分,安大娘做了幾樣小菜,端到小屋裡,招呼正在收拾整理的商嬌與常喜一起吃飯。二人都已忙活了一天,正覺腹內空空,大唱空城計,此時見安大娘端來飯菜,不由又驚又喜。
吃完飯,安大娘邊收拾碗筷,邊囑咐商嬌與常喜道:「二位姑娘,你們剛來,大娘也不拿你們當外人,便囑咐你們一件事:是這樣的,我每天傍晚會到城南的醉倚樓里上工,為那裡的姑娘們浣洗衣物和做些吃食招呼客人,所以晚上就不回來了。這屋子……就拜託二位姑娘代為照看。如果……如果晚上有什麼動靜,二位姑娘不必理會便是。」
「啊?」商嬌聞言一怔。
還沒等她回神,常喜先反應過來,嘴快地說道,「醉倚樓?姑娘們?……大娘,你白日里浣洗那麼多的衣物不說,晚上竟然還在,還在……青樓上工?那你與我家小姐簽租契的時候,為什麼不說明此事?你把我們……當作什麼人了?」
說罷,臉上露出一絲不豫與不屑,悄悄將腳朝商嬌的方向挪了挪。
安大娘察覺出常喜的嫌棄,她搓著一雙粗糙的手,面露尷尬,「這,這……」
商嬌雖也有些不悅安大娘沒有在訂立租契時,說明她還在青樓上工的事情,但畢竟身為現代人,她並不認為這有什麼原則性的問題。
畢竟,安大娘一個寡婦,獨身一人,且世事多艱,她靠著自己的勞動,靠著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並沒有什麼錯。
想到這裡,她上前拉住安大娘的手,柔聲道:「大娘且安心去上工,這裡既然已經租給我們,我們必會照應妥當。」
「小姐!」常喜一聽就急了,在她身旁急急跺腳。
商嬌回頭,用眼神制止住常喜不合時宜的舉動,轉頭又對安大娘笑道,「大娘放心去罷,不要耽誤了上工,誤了時辰。」
安大娘看看她,又看看常喜,方才扯開一抹笑,連連答應著,收了碗筷去廚房洗了,急急出門上工去了。
直到看著安大娘出了門,常喜才又對著商嬌跺腳道,「小姐,你這是怎麼了?你不覺得這是對我們的侮辱嗎?那個安大娘,她平日里給人洗洗涮涮倒也罷了,可她竟然……竟然還在青樓幫傭,去侍侯那些……那些不乾不淨的女人,還不跟我們說實話……小姐啊,雖然我們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出身的人,但好歹也是正經人家啊!現在住在這種人的家裡,我們……」
「常喜!」商嬌打斷她的話,看著她一臉卒郁的表情,綳不住地笑起來,捏了捏她的小臉,「傻丫頭,我都不著急,不生氣,你這擔的是哪門子的心啊?況且,你又當我們是什麼身份?當日若我們沒有逃出連州,被那劉虎抓住……還指不定我們會是什麼下場呢……」
說到這裡,商嬌重重一嘆,又道,「那安大娘雖然在簽租契時沒有告訴我們實話,但畢竟她只是幫傭,靠著自己的勞力養活自己,我們有什麼立場去怪她?說到底,我們和她,都只是無依無靠的女人罷了。再者說,租契已簽,租金已給,若我們毀了約,那六十兩銀子可就是白白給了人家?所以此事不必多言了。」
常喜瞠目結舌地聽商嬌把話說完,許久許久,才一臉不解地搖了搖腦袋,喃喃道:「小姐,你怎麼了?怎麼變了這麼多?」
商嬌心裡一驚,以為常喜發現了什麼端倪,忙抬頭看向常喜。
常喜一臉茫然,看著商嬌道:「以前,雖然老爺和夫人去世得早,但大少爺從來都把小姐保護得很好。小姐也從來都是自重身份的。
想以前,府內因為經商的緣故,老是人來人往,但小姐寧願鎮日把自己鎖在綉樓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從外出去接觸那些三教九流的人。
想當日,劉虎相逼,小姐寧死不受其辱,何等節烈?可現在,自從小姐受傷醒來之後,常喜跟著小姐,親眼看到小姐如何與那王掌柜周旋、如何自保的跟著商隊來天都、現在又如此理解和袒護安大娘……
而這些,如果換成以前,小姐是斷斷不會這樣做,這樣說的!常喜總覺得,小姐和以前,已經判若兩人。小姐,再也不是常喜所熟悉的那個小姐了。」
說話到這裡,常喜的研判的細細打量著商嬌。
在這樣審視的眼神下,商嬌只覺得心跳越來越快。
下意識地避開常喜的目光,她故作若無其事地踱身至書架旁,拿起一本書翻開,藉以掩飾自己的慌亂。
「人在面臨變故的時候,都是會變的。」
許久,她聽到自己這樣說,聲音淡淡,「若當時我不強迫自己迅速的成長起來,冷靜下來,與各色人等周旋,又豈能有你我今日的自由?常喜,你記住我今日的話:任何時候,哪怕情況再糟,都不要放棄自己。所謂的節烈、自戧,只會是親痛仇快而已。遇到再大的事,我們都要冷靜,從而找到解決事情,處理問題的辦法,讓自己的生活不再艱難。」
說完這段話,商嬌回過頭去,佯裝仔細閱讀書籍,然而耳朵,卻敏銳地留意身後的動靜。
過了許久,許久,久到黑暗降臨,月已中空,身後終於再次傳來了常喜走路的聲音。
但聽得「嚓嚓」兩聲,屋子裡透出一絲火光。常喜已點了火燭,慢慢踱到商嬌身後。
「小姐,天已黑了,這樣看書傷眼睛。」她邊說邊秉了燭火,走到矮几旁,「今天我們也累了,常喜這就去廚房打點水來,侍侯小姐早點安寢,可好?」
商嬌借著燭光,打量了一下常喜,但見她面色已如常,便笑著點頭應允。
常喜悄悄地退了門口,拿了門口的銅盆,出門往廚房去了。
直到聽到常喜的腳步聲漸漸走遠,商嬌陡然放鬆了全身的神經,一下癱坐在坐席上,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常喜,常喜,我該如何對你說,你家小姐,你印象里那個節烈的小姐,你無論如何亦要追隨的那個小姐,已經不在了?
而現在,這個站在你眼前的人,只是一抹遊魂,她穿越了千年的時空,莫名的來到這個世界,成為了你家小姐?
你,又會不會把這樣的我,視為異類?視為鬼怪?
「咣當!」屋外傳來一聲巨響,金屬聲,水落地的聲音響成一片,還沒等商嬌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常喜突如其來的一聲尖利的、恐懼的慘叫聲便劃破了小院寧靜的夜空。
「啊!有鬼啊——」
商嬌悚然驚起,來不及細想,立刻衝出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