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 夜色
寒風呼嘯,萬籟俱靜,偶爾從極遠處傳來幾聲狗吠,整個世界變得空曠又靜謐。
張嬤嬤給蕭亦然掖好被子就離開了,離開前特意叮囑在屋中打著地鋪的雲歧,半夜若公主有什麼需要,須得盡心儘力端茶送水。
雲歧虛弱的點了點頭,看了一眼安靜躺在床上的人,掀起被子就背對著她躺下,不再多看一眼。
蕭亦然抓著被沿,睜著眼睛看著這一成不變的黑暗,就像黑暗中存在噬人的野獸,虎視眈眈的看著她,心中很是害怕。
「燈……燈還點著嗎?」
雲歧撐起身子看著她,眉頭微蹙,那因重傷而蒼白的臉上不停的滲著冷汗,好像沒有力氣答話。
沒聽到人回應,蕭亦然心中那因為有人陪伴,而驅散的對黑暗的恐懼再次涌了上來。
她只能緊抓著被子,緊咬著唇,強忍著那讓她一直讓她驚恐不安的黑暗。
屋子小小的,十分簡陋,兩面黃泥牆,開門的一面堆著石板,另一邊是竹籬,當做屋子與屋子的隔斷之用。
窗戶被紮起來的草墊遮了起來,夜風吹得它不停地從窗上飛起落下,砸出一道道嚇人的聲響。
雲歧便看著那躲在被子里的人逐漸將自己蒙住,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顫抖個不停。
想起統領大人與張嬤嬤的囑咐,他不由得低聲說道:「亮著。」
嗓音里壓抑著咳嗽,有著無法蓋住的疏離冷漠。
屋子裡不是她一個人,屋子裡的等也還亮著,蕭亦然稍稍平復。
聞著空氣里濃烈的血腥味和藥味,心裡頓時湧起了愧疚,雲歧的這兩次責罰,都是因為她。
「你還好吧?」蕭亦然小聲詢問。
雲歧見她無事,重新躺了回去。
斷腸寺里,慧遠站在柴房隔出的小屋裡,習慣性的將桌上,牆上,角落的六盞燈點上。
往常這個時候,蕭亦然總是恨不得將大殿里所有的油燈搬過來,只是如今,明亮的燈火下卻沒有那霸道的小姑娘了。
有腳步聲靠近,他轉頭往外看去,一道健碩的身影緩緩靠近,只看了他一眼,就進了屋將攜來的兩盞油燈點上放好。
兩人就靜靜的看著油燈將小小的柴房照得透亮。
過了挺久,明悟平靜的問:「你還在想然然的事嗎?」
慧遠偏過頭,看著身側那個與兩年前相比消瘦許多的人。
「師叔莫非是想放棄,不管然然的死活了?」
聽得慧遠發問,明悟只是笑:「主持總與我們講心如止水,你在寺里呆了那麼多年,還沒學會雲淡風輕?」
慧遠蹙起了眉,不至於勃然大怒,卻還是有一絲的氣惱。
「心如止水與這又有何干?」
明悟臉上的笑越發明顯,摸了摸眼前那被寄予厚望的小和尚的腦袋,眺望著遠處的稀疏的燈火嘆了口氣。
「既然你都做不到無動於衷,我又如何能做到呢?我既然最開始就救了她,又怎麼會看著她一步步走向危險……」
後邊那句話,好像在自言自語。
想起蕭亦然的時候,眼前浮現的是他們剛呆在寺廟的那段日子,一大一小被清粥白菜折磨得不行,整日看著樹上蹦跳的鳥雀咽口水。
「爹爹,我想吃肉。」
「然然,我也想吃肉。」
「要不,咱們捉幾隻鳥兒來解解饞?」
「不行不行,你爹我現在是和尚,要是被主持知道,咱倆都會被趕出斷腸寺的!」
「你是和尚,那我是什麼?」
「和尚的女兒。」
「和尚的女兒也需要吃齋念佛嗎?」
「這……」
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畢竟,和尚幾乎是沒有兒女的,更沒有帶著一邊遁入空門,一邊帶孩子的。
「師叔你這是決定要找然然?」
慧遠的眸子亮了起來,跳動的燭火映在他的眸中,顯得整個人靈慧又通透。
「找,怎麼不找呢,然然可是我女兒!」
第二日,靜謐多年的斷腸寺內部竟起了爭執。
原因是降佛大會才過去四天,明悟作為師叔級的人物是不得脫身的,但他堅決要推了屬於自己的事務,下山尋找蕭亦然。
先不說降佛大會將到影響,單論當年為救蕭亦然達成的協議,老主持都不會允許他下山。
「明悟,莫讓忘了你曾答應過我什麼。」
老主持身穿袈裟,手拿法杖,重重的拄了一下地面,白眉拉平,慈悲的模樣被莊嚴冷沉所替代。
明悟低下頭,低聲回復:「我知道,從此皈依佛門,不問紅塵,不入紅塵,不念紅塵,一心參佛。」
慧遠忍不住搭腔:「主持,出家人以慈悲為懷,然然如今生死未卜,難道我們要坐視不理嗎?」
老主持的態度極為強硬,可看到慧遠時寂靜的雙眼轉動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竟奇迹般的鬆了口。
「也罷也罷,一切自有緣法。」
話落之後,拄著法杖去了里處,準備新一天的講法之事。
慧遠覺得主持的態度轉變有些奇怪,不過想到終於允許繼續派人去找然然,高興的心情讓他忽略了那一分異樣。
春寒料峭,蕭亦然還縮在被窩裡,房門就被人打開,灌了一屋子的冷氣。
「吃什麼?」
如此簡短而又冷漠的話語,自然是雲歧說出來的。
蕭亦然一時怔愣,獃獃反問:「什麼?」
雲歧擰著眉頭,糾結許久才擴長了話語。
「嬤嬤問,早膳你想吃什麼,她好去準備。」
蕭亦然頓時來了興緻,她就想吃肉,吃很多的肉!
便脆脆的回道:「吃肉!」
雲歧不知是嫌棄還是為難的掃了她一眼,沒說行不行,提步就朝外走去。
院子外靜了一會兒,就開始出現舞劍的聲音。
蕭亦然忍不住在心中猜測,雲歧受了那麼重的傷,如何還能將劍舞得虎虎生風?
她在腦中勾畫出一個渾身是血,受傷頗重的人影,腦袋忽然疼了起來,那種幾近炸裂的感覺讓她痛不欲生。
掩蓋了記憶的厚牆好似出現了裂紋,要將那些她不知曉的過往放出來,只是待她重新回過神來,又什麼印象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