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幻境
秋日的正午，清爽得正好。即使來往穿梭的人群中有兩個人在仇對著，也不算是什麼稀奇事。
微風掠過清澈如鏡的江面，揚起了卡瑞達的素衣角，撩撥著她鬢際那一縷淺紫長發半掩面。她面對著長天面無懼色的質問，冷艷一抹笑意洋溢於眉間，轉移話題：「現在談這個還為時過早！你只需要知道，這對你來說，利大於弊就可以了。」
「我對政治權力不感興趣，也不需要知道那些暗地裡見不得人的交易……」長天回應道。
卡瑞達並沒有接他的話，而是神色微變的示意他趕緊離開這裡，很明顯她知道有人在時時刻刻監視著這個忽然冒出頭的王子殿下。這顆燙手山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盯著，為了甩掉那些人，卡瑞達沒少帶著長天兜彎子。
迷宮似的九曲十八彎的小巷即便是在這奧拉斯商業發達圈，也沒有一絲冷清的影子，各式各樣的人三五成群的待在那兒都不知道在交接什麼。坑坑窪窪的黑石板鋪就的道路盡頭，是一個沒有招牌、黃帆布懸挂門前遮擋陽光的破舊低矮屋，隱約透露著一股邪性的氣味兒，不遜於臭鼬那種噴出來的酸爽臭氣。
抬起厚重的帆布門帘，惹得塵埃撲鼻而來一陣嗆喘，似是好久沒人來了。
卡瑞達輕車熟路地推開裡面那道暗門，伸手一拉旁邊那個類似閥門的開關，外面設下的魔法結界頃刻改變了情景。原先破舊的店鋪忽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是一條沒有路的死胡同。
黑兮兮的密道在她魔力的引動下，牆壁上掛滿蜘蛛網的蠟燭井然有序地往深處一個接著一個亮起來，呈現出一種墓地陰森森的感覺。透過可見度不高的微光，腳下那條利用浮石鋪就的路顯得有些可怕，感覺這下面空蕩蕩的根本沒有東西，因為每走一步，身體都會忍不住控制一下平衡。
「別看下面！盡量走快點！」卡瑞達一回頭，恰似陰間女鬼的臉著實嚇了他一跳。
「這是要去哪裡？總感覺已經離開了斯瓦迪亞區……」咣的一聲，腳底就像是踩在棉花上，失去重力的陷了下去。他無論如何使力，都無從上手，反而是身陷污泥越動越糟糕。
那一瞬間，幻境如潘多拉魔盒開啟，侵入他的內心世界。
齊爾瓦扎城郊外的一片茂密的樹林里，銀髮小夥子迷失在迷霧纏繞的密林中，挺像個迷糊呆傻的路痴。他轉了半天，愣是沒從這片詭異無比的林子走出去。在這個看似陌生的地方，他可謂吃盡了苦頭。
他擦著汗找個地兒坐下歇息，疲倦感如同潮水迅速襲來，讓他的身體有如岩石，僵硬且沉重，畢竟他已經長途跋涉一日。抬起頭來，透過密密的葉隙，他望見了清澈湛藍的天空，有別於模糊的記憶中所見的陰霾天空。
那時陰霾的天空，是因為戰火連天的緣故。
帝國之間，常年戰火連天，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的不過是珍貴無比的土地和權力。片刻之後，他便開始尋找正確的前行方向。
遠處模糊不清的影子，纏繞在雲間，如幻如影。
於是他皺眉想著那個方向會不會是齊爾瓦扎城，因為他有十年沒有回來了。
前行之路，隱約傳來強烈的波動能量，就像是針刺痛皮膚那般難受，這種令人不舒服的念力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張目打量四周的動靜，發現左邊濃密的草叢下，有一股很大的動靜，以及噪雜的廝殺聲。
作罷，他攝手攝腳地邁步過去，看到了驚人的一幕。
一群身著黑色長袍狼人包圍著一位手臂上有一道刀疤的紫衣女人，似是想要取之性命，食之血肉。尤其是為首的狼人頭領，渾身邪惡的赤色波動，他那閃動著寒光的獠牙在陰暗的樹影下，顯得特別刺眼和恐怖。
一般人見此，為保性命，逃之夭夭，然而長天反道而行。
不由分說，他迅速從背包里取出一個黑色的東西往上一丟，閉上眼睛。一聲巨響，空中爆開激烈的衝擊彈開樹葉，並釋放出刺眼的強光。趁這間隙，長天啟動疾行魔導鞋的開關，近距離救下那個被狼人們包圍的紫衣女人。
紫衣女人有些眩暈，視線由於受到驚動顯得模糊不清，不過言語有些奇怪，嘴裡揚起一絲不明顯的壞意，稍縱即沉澱在魅色之下。
「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我是迫不得已才使用了閃光彈！你還能看得見么？」
長天滿臉歉意，輕手輕腳地幫紫衣女人揉揉太陽穴緩解視覺帶來的疼痛。他四顧一看，有些不安地問：「大姐，你怎麼會在這種荒涼的地方？還有那麼多狼人追殺你……」
紫衣女人三十齣頭，身著簡單的和服，有些妖艷，可以清楚的看見她兩邊臉頰連同後面修長白皙的脖頸整個都紅了，嫣紅透白的煞是好看。她嫵媚地笑道：「你這一稱呼讓我很不爽快！你直呼我古紫就行了，真是俊俏的小夥子……」
正當此時，便聞一股凄涼的狼聲破空傳來，擾亂了叢林低沉死寂的氣氛，似是在集結的信息。狼人是一種特殊的物種，他們擁有敏捷的嗅覺，過人的聽覺，很難有獵物從他們手上逃脫。因此，就長天和古紫的處境來說，極為窘迫和危險。
「他們正在逼近……真是一股很可怕的氣息。」
古紫身臨絕境，絲毫沒有害怕之意，反而坦然面臨死亡，實在令人捉摸不透。
「你逃吧！他們的目標不是你。」
這裡並不是狼人出沒的地方，那為何會有狼人出現？透過古紫的告知，才知他們是一群雇傭狼人，以殺人為職業來謀取報酬。
對於長天而言，向著他湧來的是澎湃如海潮般的氣浪，從樹葉瞬間電火花閃滅的嘶啦聲，到風掠過草叢形成的衝擊聲，它們疊合起來，猛然撲過來，讓他如同身處死亡之中，呼吸急速困難，無從反應。
一道寒光斬下，落在古紫的腹中，飄起濃重的血腥味。撲通一聲，長天沒想到死的卻是狼人，而古紫卻安然無恙。可剛剛明明是狼人襲來，命中古紫的要害，這瞬間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簡單的思維無法將其分析出個所以然來。
倒在血泊里的狼人赤紅著雙眼，嘴裡艱難地吐出一句話：「區區的人類憑己之力褻瀆黑暗深處的力量，遲早會死無葬身之地……」
黑暗深處的力量？
長天當即提出一連串問號，他感覺事有蹊蹺，並非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擒賊先擒王。狼人頭領的倒下，很大程度限制住了其餘狼人的行動，它們畏懼著這個看起來很普通卻不簡單的古紫，不敢輕易冒然衝上去，藏身暗處待機而發。
古紫慈祥地笑著，坐在樹根上，擺弄著衣袖道來：「來！扶我起來。」
長天應聲扶起古紫，本想說出心中的疑惑，卻怎料古紫忽然伸出右手掌，反掌一握，在手背上彈出小型微紅色的刻印，頓時兩人全身泛起了微微的紅光。
容不得他們有片刻的鬆懈，又見三隻狼人由不同方向襲來，那速度之快宛如雷霆之勢，肉眼根本無法跟上。
然而，就在長天深深倒吸口氣的剎那，眼前一抹黑，一回過神來就是齊爾瓦扎城郊外某條清冷的不知名小道，周圍也沒有了狼人的身影。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長天瞠目結舌地望著原地踱步的古紫，來不及解開疑惑，就出現了一個人，從古紫的影子溢出來的人，全身包裹在影子之衣下，完全看不到他的模樣。可是？這個人會潛影……貌似在哪裡見過，頭疼的劇烈就是想不起來。
「你沒事吧？這個人是誰？」
「他誤打誤撞卷進來，已經沒事了。之後的事，我來處理。」
那個人恭敬地應身退下，緩緩地融入建築物的影子里，很快就不見了，來去無蹤，這種能力無疑是暗殺者須有的。
古紫將不明意味的眼光轉向長天，關懷地問：「你沒受傷吧？」
長天木訥地搖了搖頭，問：「能不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被狼人用爪子貫穿了腹，怎麼死的卻是狼人？剛剛那個從影子里冒出來的人是誰？」
古紫眯眼大笑，走出小道便是喧鬧無比的大街，人來人往。她背著手若無其事地穿梭在人群中，來到江邊，示意長天乘上小舟。
長天驚奇地張望四周的熟悉環境，新鮮的空氣溫潤著鼻尖，久違的感覺讓他大為舒心。
「你還真敢回齊爾瓦扎城……你出現在叢林里是偶然么？」古紫目光如矩，隱藏著誰也看不到的微微亮光，要是對方輕舉妄動就會毫不留情幹掉他的樣子。
泛舟江上，微風拂面。長天雖心生疑惑，但為人耿直，舒心一笑地默念：「我終於回來了……」
古紫皺著眉頭，從褲兜里取出一個流著鮮血的稻草人，展示給長天看。
「真是有意思的小夥子！我剛剛使用的是稻草人的詛咒，這是一種黑暗性質的魔法，至於那個人，是暗殺者……不過，你真的不怕死？」
「稻草人的詛咒……沒聽說過。」長天覺得胸口有些悶悶，不知是何因。
「那麼！從你踏入帕斯卡帝國的土地，就意味著你做好了心理準備。」古紫笑容瞬消，語氣加重。
「等等？」長天神情忽然一變，滿頭大汗淋漓而下，蒼白之色漸漸浮於臉上，有如身處黑暗之中獨自面對野獸那般害怕。
「十年前的黑山之戰，唯一的一個倖存者，長天·帕斯卡爾，你終於回齊爾瓦扎城了。」
古紫瞬間臉色大變，鐵青如幽靈，對視的剎那，兇惡的眼睛就好像殺氣騰騰的野獸的紅眼，不容反抗。
啊嗚！長天的身子猛然一陣僵持，抽搐倒地，刺痛之感有如蠱蟲鑽心入骨，折磨著他死去活來：「你對我施加了稻草人詛咒魔法？為什麼……」
「我不許你有逃跑的念頭！貪生怕死雖是人之常情，但身為帕斯卡帝國的戰士，這等行為卻是有辱軍令的。」古紫根本不為所動，冰冷冷地責怪。
長天痛苦地閉上布滿血絲的眼，緘默不語地躺在小舟的木板上。顫抖的感覺連接起了他斷開的記憶片段，慘不可言。那是一場黑暗到看不見一絲光亮的戰爭，毫無勝算，絕望籠罩在每個人的心上，連怎樣呼吸都忘記了。
因為，帕斯卡帝國的大軍遭到了意想不到的伏兵，死亡的主宰者。
他的聲音忽然哽咽起來，按捺不住的淚光閃爍在眼角邊，他咬著發紫的嘴唇，腦子一片混亂，覺得自己挪不動身體，行動遲滯就像一盞虛弱的油燈，搖曳不止，且不斷的在重複著：「爺爺……你不要留下我一個人！帶上我……我不怕敵人！我也能戰鬥……求求你！不要留下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