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鬼 （三更）
冬日的陽光雖然燦爛，但仍然是冰冷的。
空氣里到處都是飄揚的灰塵。
男人蠟黃的臉呈可怖的樣子扭曲著，在晃眼的午後陽光里，顯得詭譎異常。他乾瘦的手指在輪椅上摸索，可是手指實在是顫抖得厲害，根本拽不到他要的東西。
「王延年。」曲夕突然俯下身子，湊到了男人的面前。男人身上散發出久病之人的惡臭，她不禁皺了皺眉。
這突然的期近，讓王延年一下子呆了。他停止了手上的動作，呢喃：「你……你是那個鬼……」
鬼？
曲夕笑起來。
她沉沉的笑聲，聽在王延年的耳里，卻像是魔鬼的低吟。
他差點跳起來……但是他的腿，已經廢了。
他只能愕然地看著曲夕，卻無處可逃。就像砧板上的魚肉。
「王延年，」曲夕的呼吸搔過他的臉龐，「許久不見，你還安好啊？」
說完，她自己都抑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她笑得張狂，毫無半點矜持。
「哈哈哈，我看到你這個樣子，比我看到你在監獄里還要開心！哈哈哈！」
她笑啊笑，笑得彎了腰，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王延年終於回過神來，淙淙的怒氣鋪天蓋地地襲來，他用盡全力地喝道：「是你！是你害了我！是你！」
說著，他就張牙舞爪地想要撲過來！但是他的雙腿已經全廢了，哪裡還有力氣支撐他的身子？曲夕只是微微地退後幾步，他就一個撲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他咬牙切齒地叫著，在地上像一條脫水的螞蝗一樣扭曲掙扎。
曲夕終於不再笑了。她冷冷地看著王延年。
「如果可以，我真想殺了你。」她陰鷙地開口。
但是，那寒意只在她臉上滯留一秒，轉瞬她又笑了：「可是我看著你現在的這個樣子，覺得還是讓你活著比較好。看著你妻離子散，受盡折磨，還拖著兩腿廢腿，殘疾你半輩子，我就特別的暢快，特別的爽！」
「你這個賤人！x子！我要去告你！我告死你！」王延年掙扎地想要爬起來，但是輪椅已經被曲夕一腳踢到了屋內，他哪裡夠得到？
「告我？」曲夕大笑，「我怎麼你了，你有證據嗎？啊？」
這話一出，剛剛還在劇烈掙扎的王延年，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動作。
冷汗涔涔而下。
他恍惚地意識到，這個女人說的是對的——他根本，就沒法去告她……
這個女人是鬼啊！人……怎麼可能去告鬼呢？
那個午後，當他從樓梯上滾下，在最後昏迷之前，可是眼睜睜地看到那個站在樓梯頂端、桀桀對著他冷笑的這個女人，突然就消失了啊！
就像鬼一樣地，消失了！
當他在醫院裡醒來后，發現自己雙腿已廢，狂怒地想要去找這個女人算賬的時候，警察告訴他這周圍根本沒有出現過那個女人！街角的監控，樓里的住戶，沒有一個人見過她。他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意識到，他的靈魂賣給了魔鬼，魔鬼讓他享受歡愉，同時，也要奪取一些他的什麼……
在醫生宣告他雙腿殘廢之後，和他不合已久的妻子帶著兒子離開了他。他本來就對她沒什麼感情，日子就是湊合著過過，腿廢了之後更是看她不順眼，想著走了就走了吧。可是沒曾想，過不了多久，孤獨和病痛就吞噬了他。
原來，這就是跟魔鬼結下契約的代價……
他終於閉嘴了。
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抬起眼睛，面如死灰地看著冷冷俯視著他的女人。他感覺自己是條狗。
「垃圾。」曲夕嗤道。
「咯……咯……」王延年喉嚨咕嚕發出聲響，似乎想說什麼。
但是曲夕已經轉身了。
天邊有雲飄來，遮住了太陽。明晃晃的陽光一下子弱了，這個時候，隆冬的寒冷才真正地顯現出來。
曲夕裹緊了自己的圍巾，快步，離開了。
*
下了計程車。
曲夕走得很慢。
她想起，在改變時空的那一個小時最後幾分鐘里，她所做的一切。
王延年挺著他那肥胖的大肚子，一步一晃地往樓梯口走去。那個時候的她，眼前突然浮現出躺在白色擔架上的夏洛，滿身血污，支離破碎，連頭都裂開了。然後，等到她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就看見王延年滾到了樓梯最下面，而她的雙手，還直直地伸著。
她收回手，獃獃地看著手掌上的紋路。
她在那個時候明白，她錯了。
她以前，以為她是害怕的，是會後怕的，所以，她去了心理診所，找了尹一陽。但是現在她突然明白，她那莫名的情緒並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淡淡的，但是毀滅她，已經足夠。
她苦笑了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聽見了一個小女孩的哭聲。她循聲看去，只見馬路對面一個女孩一手擦著眼淚，一手拉著一個人的衣裳，嘴裡哭訴著小夥伴的「暴力罪行」。
「嗚嗚，警察叔叔，小強搶走了我的玩具，你幫我打他……」
也不知道那警察說了些什麼，小女孩慢慢地平靜下來，不再哭泣。
曲夕轉身欲走。
驀地，她眸光一閃，再看過去的時候——
這麼冷的天氣，也只是穿了一件淡藍色的襯衣，手臂上搭著自己的警服。下身是一條修身的長褲，包裹住那雙有力的長腿。一雙眼睛凹得比普通人多些，晶亮晶亮的，因為看見了曲夕，眼中露出了一絲茫然。
茫然……
是了……曲夕搖頭苦笑……他現在，已經不認識自己了吧。
第一次相見是在夏洛的葬禮上，那麼現在的他們，再無可以相見的緣起。
她也不想要這樣的開場。
她靜靜地站著，等待著馬路對面的人行綠燈亮起。
燈亮了。
她抬腿，往前走去。
安靳也朝她走來。
交錯的那一剎那，曲夕心臟微微攢起。
他沒有認出她。
她也沒有停下腳步。
她低著頭，走到了斑馬線的盡頭。
「喂。」
突然，背後那傳來熟悉的聲音。
……
……
【第一卷「初窺門徑」完】
【第二卷「詭譎波瀾」
簡介：她以為的結束，卻是開始。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到最後才發現，唯有人心，才不會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