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低頭

  曲夕曾經是抱著一絲僥倖的。


  每次出手前她都做了十分的準備，不會在現場里留下任何指紋；同時儘力避免了監控攝像；一切她能想到的信息，也都依仗著系統的「信息替換」功能進行了移花接木，消失於無痕。


  然而，她也從心底深處明白，能替換的只是存在於介質上的信息——而存於腦海里的記憶，卻是無法消除的。


  苦笑只在她的嘴角出現了一瞬，她就恢復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一個箭步跨出，直接期到了白臉青年的面前。


  「讓開！」她的眼睛倏地睜大了。


  秦彥心頭一驚，頓時一股怒意衝上頭頂！他不明白，他才是人民警察好不好，為什麼這個女人居然一定懼意都沒有，還敢恬不知恥地叫自己「讓開」？

  還有那黑漆漆的眼睛瞪那麼大算怎麼回事，這是在威脅自己？！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曲夕！」他暴喝一聲，白凈的臉上是從未有過的猙獰。


  「我懶得跟你啰嗦。」曲夕回頭招呼著呆愣的文燕快點跟上，「我們還有正事要做！」


  「你這是拒捕？！」秦彥大駭。


  「我說了，我還有正事……」


  話還沒說完，一旁隱在陰影中的安靳突然伸出手，制止了她接下來想要說的話。曲夕吃驚地發現，他的眼睛里竟毫無怒意，有的，只有濃烈的探究，還有一絲玩味。


  「你說，你有正事要做？」


  「是的。」曲夕目光灼灼地直視著他，「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人什麼命！我們現在懷疑你跟一起失蹤……」秦彥實在聽不下去，跺腳大叫。


  「小彥！」安靳突然冷冷喝道，秦彥立馬噤聲，只有緊抿的嘴唇暴露了他的憤懣。


  安靳微動腳步，立在了曲夕和秦彥的中間，他本來就身得比秦彥高一些，寬闊的肩膀將制服撐起來，這下就完全地擋住了秦彥的視線。


  他直直地看著曲夕，像是要在她的臉上鑿出一個洞來。


  「你想做什麼？」曲夕忍受不了他這種目光，低聲地問道。


  安靳一笑，輕啟嘴唇，無聲地吐出一句話來。


  曲夕自認對讀唇語沒有什麼經驗，但是這一次，她居然破天荒地全部讀懂了。這個曾經一次次地出現在她身邊，口口聲聲說要找到她確鑿的證據讓她認罪伏法的男人，此時此刻，分明是在說著——


  「讓我跟你一起去，我就放你走。」


  放她走？

  一絲怪異的情緒在心頭飛速地劃過，曲夕只思索了一會兒，就微微地點頭。


  下一刻，她伸出自己的雙手到秦彥面前，臉上換上的是不甘的神色：「好的，那我跟你們走。」


  「哼！」秦彥重重地從鼻子里發出一聲鄙夷的悶哼。剛剛還叼得要上天似的，現在還不是乖乖地束手就擒了？

  他繞過安靳，來到曲夕的左邊，就想把住她的肩膀帶她離開。然而，他還沒有碰觸到她的肩膀，這個才斂了神色如同一頭綿羊的女人，一下子爆發出無法形容的力量，猛地撞開他的身子，就想逃跑！


  瘋了，這女人瘋了！

  居然趕在警察面前造次！


  他在警校里也是短跑常年第一好不好！

  腿上的肌肉很快接收到了大腦的指示，立馬繃緊欲動。然而，他卻被突然閃出來的一隻胳膊擋住了所有的去路。


  「讓她走。」他的師哥、除了他爹以外最尊敬的一個男人，卻用只有他才能聽到的低沉聲音這樣說道。


  「師哥！」他伸手指著那飛快消失在樓梯口的身影，氣得話都說不通順了，「她可是，她可是嫌……」


  「讓她走！」這次，是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的聲音。


  「師哥你……」秦彥第一次，覺得安靳是這麼陌生。


  安靳卻沒有過多的解釋，他只是拍拍秦彥的肩膀，落下一句「我自有分寸」，就離開了。


  秦彥呆立在原地。


  良久，他的眼前才慢慢地聚焦。他看見，那個一直在不遠處站著的美麗女人，正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


  是在看他嗎？

  還是看這個荒唐的世界？


  他自嘲地、無聲笑了。


  *

  曲夕一路飛快地奔下樓，呼呼的晚風刮在她的臉上，乾冷刺骨，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的痛感。


  她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跑，跑，跑！

  很快，背後響起了同樣急促的腳步，她心裡一驚，回過頭，見到黑暗裡追出了那個男人。身上的制服已經不知道被脫到哪裡去了，身上只穿了一件淡藍色的襯衣，還有一條筆直挺拔的西褲。


  曲夕咬牙，跑到馬路邊上，伸手攔下了計程車。


  她坐在了副駕駛位上，而安靳直接拉開車門，坐在了後座。


  「去這個地方……」曲夕報出一串地址。這是系統顯示的白庭當前位置。


  很快，車子轟鳴，駛向遠方。


  曲夕全程緊張地捏住自己的手指。車上的後視鏡有些歪了，她透過那面小小的鏡子，看到坐在後座的安靳神色複雜地看著窗外飛逝而去的城市夜景，也許是想到了什麼困惑的東西，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


  他的手機一直在震動著，但是他卻置若罔聞，最後，甚至伸手按下了關機鍵。


  終於，車停在了一棟公寓門前。


  曲夕付好錢，車遠去后，她停在了原地。


  她立在人行道上，風襲來，吹起她長長的馬尾發梢，髮絲在空中瘋狂地纏繞。


  「我……」她遲疑地開口，聲音被風卷進塵埃里，「並不知道你為什麼要跟我來，但是……我覺得，一定是我身上有些事情你琢磨不透，才讓你能不顧你的職業操守，跟著我來到這裡……」


  安靳微微揚起眉毛，不作一語。


  「我身上……的確是有很多不尋常的事情。但是，恕我不能告訴於你……我能說的，就是我在做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它關係著一個人的存活，那是一個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再給我一點時間。」


  說到這裡，她已是深深地低下頭顱，聲音里是從未有過的祈求。


  她曲夕，第一次，低頭求人了。


  「等完結掉這些所有的事情，我會主動跟你回局裡，向你說明所有的實情。」


  她閉上眼睛，靜等男人的回話。


  ……


  然而，她什麼也沒等到。


  她慢慢地直起身子，睜開眼睛，看向那個男人。


  她絕望地發現，他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彷彿絲毫不為她所動。若說非要有點什麼，那就是他嘴邊若有若無的一絲嘲諷了。


  「你以為你是誰？跟警察談條件？」他終於開口，讓曲夕如墜冰窟。


  果然……自己說這種話，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但，他的下一句話，又讓她燃起希望，如荒野里的嫩苗，沙漠里的綠溪。


  「……我不管你要做什麼，但是，如果我發現你是在耍我，你就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