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米非司酮
從文燕家裡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耳畔似乎還能聽到文燕壓抑的哭聲,眼前似乎還能見到她震驚后欣喜的點頭。
曲夕口中如同天方夜譚一樣的話語,聽在這個女人耳里,卻仍然有那樣的魔力。
這個母親,緊緊地攥著她的手,揪心地哭噎:「就讓我來贖罪、讓我來贖罪……」
她到現在,還把洛兒的死,歸在了自己的身上。
曲夕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這個世上很多事都是這樣,一環扣著一環,最後釀成無法逆轉的慘劇。每個環上的人都在自怨自艾,暗自神傷,將所有不可承擔的過錯都攬在自己的身上。
真是戲劇的圓啊。
曲夕抬頭望天,幽幽地嘆氣。
突然,夜空又閃了一下。
「咦?」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事了,曲夕連忙走到旁邊一個也在望月的老爺爺面前,問道:「大伯,剛剛那天空有閃了一下,您見到了嗎?」
老爺爺奇怪地看了一眼這個年輕女人,搖頭道:「沒有哪。天空怎麼會閃呢?」
哦……曲夕不好意思地笑笑,轉身走去。
是啊,天空怎麼會閃呢?
肯定是自己最近太累了……
還是自己的身體出什麼毛病了?
*
在城市的另一邊,一間霉味瀰漫的旅店房間里。
一個女孩坐在床沿,正面色慘白地看著手中的東西。
這女孩有著一頭齊腰的黑髮,額前是時下最流行的空氣劉海,一雙杏眼澄澈乾淨,當得上她十八歲的年紀。但此時此刻,這本應該有著最爛漫笑容的臉上,卻是烏雲密布,一片陰霾。
她看了看手中的藥盒,還有那長長的說明書,緊張地咽了咽口水。
米非司酮。
她是在三天前知道這個名字的。
她還記得那一天,她將書包死死地抱在胸前,焦急地去找林御。也許是她臉上的神情太過慌張,引起了一些路過學生的注意,那些好奇的眼光彷彿是一把把的刀子,割過她的面頰。
她慌不擇路地尋著,終於在教學樓下的長凳處,找到了他,將他拖進了一間沒人的自修室。
那個戴著眼鏡、有著斯文外表的男人,在她從書包里拿出那個東西的時候,臉色驟變。
「這,這是什麼?」
她直直地看著林御。
以他的才情,他是不可能不知道這是什麼的。那他現在的這個反應……
「你給我解釋解釋,這到底是什麼?」他像是不認命似的,非要逼她說出個所以然來。
她嘆一口氣,拿起那個東西放在他面前:「你看……如果這裡有兩條紅線,意思就是我懷孕了;如果是一條線,那就證明沒事……」
林御的臉煞白。
「那這是說,」他終於從那東西上移開目光,抬頭看向她,「你懷孕了?」
「嗯。」她的聲音細若蚊蟻。
林御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忙不迭地退後幾步:「不,這不可能……」
她閉上眼睛,想要止住自己的淚水,但是那些液體就像不息的河流一樣奔騰:「事實就是這樣,我懷孕了。」
林御倒吸一口涼氣,用手撐住桌子,終於穩住了身體。
「那麼,打掉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女孩感覺自己的心跳似乎是緩了那麼一拍。
「嗯。」她點頭。
她知道,她逃不過的。
「陪我去嗎?」她問。
林御沒說話。
女孩睜開眼睛,看向他。平素那雙溫柔看向她的眼睛里,此刻閃爍著諸多情緒,像是看一個怪物一般。
「那、那我自己去。」她低聲說。
「你等等。」林御掏出手機,按下幾個字,開始搜索。
她靜靜地等。好像是殺了人的罪犯在等待最後的宣判。
「懷孕后35天到45天才能做人流手術。」林御檢索完了,沉聲說道,「你時間還沒到吧?」
她點頭。
「那,葯流吧。」
「啊?」她猛地抬頭。
「啊什麼啊,我幫你去買葯。」說完,林御最後看她一眼,打開教室門,走遠了。
她站在原地,久久的。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笑了。
然後笑著笑著,就又哭了。
那天晚些的時候,她就從林御手裡接過了一盒米非司酮,還有米索前列腺醇。
「記得用法用量。」他遞過一張紙來,上面清清楚楚地寫明了方法。
她用手摩挲著那些字跡。
還是這麼漂亮的字。
「三天後開始吃吧。」他落下一句話,想走,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似乎有些不忍心地回過身來,對她說:「我那天要是沒事,就來陪你。」
說罷,他就走遠了。
可是現在呢?
她死死地抓著那幾盒葯,和那張紙,卻還是沒有等到他的身影。
要自己一個人吃下這些東西嗎?
然後,就扼殺掉這個生命?
她有些自嘲,也不知道是在嘲笑她的懦弱,還是嘲笑她不應該出現的心軟。
她站起身子來,從桌上取過一瓶礦泉水。
「好吧,就這樣吧。」
她喃喃自語,然後取過幾枚藥片,混著水,吞了下去。
她覺得嘴裡有些鹹味,也有點苦味,原來是張嘴的時候,淚水混進去了。
她等了好一會兒,身體還是沒有異樣,索性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天花板,心裡弱弱地想著,如果就這麼睡著了,是不是就感覺不到痛苦了;是不是等睡醒了,就可以恢復到原先的身子了……
但是這些終究是她的幻想。
疼痛終於襲來了。
這疼痛幽幽的,有點像痛經,但是比痛經更加讓人難以忍受。她疼得在床上打滾,冷汗一顆顆地落,在有些發黃的被單上滴出痕迹。
她發現自己看不清楚天花板上掛著的燈了,只看得到一片明晃晃的熾熱,好像是天空,又好像是天堂。
她張張嘴,發出一聲嗚咽:「林御……」
可是,這破敗的小旅館里,哪裡有那個男人的影子呢?
看來,他還是太忙了吧。
她神志只清醒了這麼一會兒,就又被痛意給吞噬了。
慢慢的,身下似乎有液體流下來了。她掙扎著想起來,拿什麼東西給墊在下面,但是她渾身軟綿綿的,根本使不上一點的力氣。
身下的溫熱越來越多了。
她的身子也越來越冷了。
「林御……」她又叫了一聲。
這個時候,終於響起了敲門聲。
她很高興,全身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湧來了力氣,拖著身子就向門口爬了過去。
「你終於來了。」她用盡全力打開門,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然後,昏迷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