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0-4 葡萄
10-4 葡萄
李先生追了出去，他在找剛剛那個輸了比試的年輕人。他幹什麼都是靜靜悄悄的，他已經提前離開房間。李先生看見了在走廊盡頭的他的背影。
李先生：「喂，喂——」
陳醒安先是聽見聲音，叫他轉身，所以他的姿態僵硬，身體立住，然後往前走了幾步再轉身。看見李先生，他似乎心裡也知道，就像犯了錯的小孩一樣低下頭。李先生快步追到他的面前，敲了敲他的肩膀，有點很鐵不成鋼的意思。
李先生：「你這個蠢傢伙。「
說著，他扯著他右肩的衣服，拉著坐到旁邊的長椅子上。陳醒安還是怯怯低頭，不敢說話。
李先生：「我初次見到你，你就是害羞地低頭，連正眼都不敢看我。但是說的話做的事是有意思的。裡面贏得那位女士，第一次見我，就顯得熱絡與熟悉地稱呼我的名字，還送了瓶酒給我。然後現在，你輸了，又是怯怯地低頭，而她非常自信，流暢地表達了她的想法。你說最後，我會選擇誰合作？「
陳醒安指了指房間，說道：「是她，她很優秀，很厲害。「
李先生：「確實是，你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內向，似乎缺少自信。但是通常這也不是壞的事情，你有一顆細膩敏感的心。那位和你長得有些像的女士，倒是有點給我喜歡裝熟的印象。「
陳醒安：「不是的，不是的，她一向都大膽，主動，積極，比我厲害多了。真的。她不是裝熟或者自大什麼的。她真的，是真的，優秀。「
李先生：「所以因為她的優秀使你害怕，你要故意輸給她？「
陳醒安好像被問到了自己藏起來的小秘密，他捂上了自己的嘴巴，又恢復到之前的樣子。
李先生拿著一個小瓶子，遞到他面前。他聞到酒味，下意識地就湊過去，把瓶子里的酒倒在手心，用嘴抿了抿。
陳醒安：「 這款酒是叫做l』insieme,義大利文是在一起，或者朋友的意思。」
李先生自己也喝了一口小瓶子的酒。
李先生：「是啊，barolo的革新釀造者就是barolo boys,用相同的名字製作部同的葡萄酒。這個共同企劃的營業額，有一部分是用來培育年輕釀造家之用。現在九名生產者以本土的葡萄品種製作出最好的葡萄酒。」
陳醒安打開了話匣子，連背脊也挺直了幾分。
陳醒安：「雖然九支酒的標籤設計都有點不同，但是他們還是有共通點，就是畫有男人和女人的面孔，他們不同但是緊密相連，意思是兩個面孔等於一個。所以，這葡萄酒的名字l』insieme,在義大利文是一起的意思。」
李先生：「所以，是友情嗎？你認為？」
陳醒安：「不，我想大概是人是不能夠一個人生存的，這大概是釀造者的本意。這些面孔里，有男和女，戴眼鏡的和不帶眼鏡的，胖子和瘦子，有頭髮的和沒頭髮的,因為互補的關係，因為不同的關係，他們共同存在。「
走廊的中間傳來程幼知的聲音。
程幼知：「為什麼要同情我，故意試飲時輸給我？「
陳醒安看過去，吃了一驚，嚇得往長椅的靠背椅彈。李先生攤了攤手。
李先生說道：「 你看，大家都不能夠領你的情。這是我的私人聯絡電話，如果你想做一點事情的時候，我個人可以當你的顧問。「
陳醒安接過名片順手放進了口袋。李先生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識趣地走開。程幼知已經風風火火站在他的面前。
程幼知：「競爭是因人而異的，但是不管是友好競爭，還是生死競爭，結果只有一個。有贏家，有輸家。勝利都是用代價換來的，我付出了所有的時間，精力，努力，甚至損害了母女關係，夫妻關係，就是為了堂堂正正地贏。你真是我的剋星——你讓我是什麼意思？讓我的付出都白費嗎？讓大家覺得你更高一籌嗎？「
陳醒安：「不是的，——姐姐。「
程幼知：「不是的，我看你別裝了，結果就是這樣。你回來的目的是什麼？就是盼著看著我死，然後以弟弟的名義接收我生活中的一切嗎？你摸著你的心想想看，你這樣的人，有能力有自信有勇氣嗎？你以為我的生活是那麼容易嗎？」
陳醒安：「 我進門的時候，看見你其實覺得你應該很疲憊吧。站著大家說話的時候你一直在換重心單腳站著，坐下的時候，你一直偷偷地揉小腿。可是大家看到的你是很風光，很精緻的，不讓它們看到你脆弱的一面。」
程幼知愣了一下，看看自己的腳，馬上收回目光。
程幼知：「你就是個蠢貨，這關你什麼事。」
陳醒安站起來低頭鞠躬認錯。
陳醒安：「對不起，我只是覺得你很辛苦。」
程幼知：「覺得我辛苦又如何，滿月的時候你能消失，我還能活著嗎？
無論怎樣疲倦也好，我都一定要穿高跟鞋。「
陳醒安：「為什麼？ 「
程幼知：「 你這種人，是不會懂的。為了看得比任何都高，我不會輸給任何人，我的目標是更高處。中學的時候，媽媽帶著我，她對我說，只要努力就不會輸給任何人，只要努力就會得到大家的認同。所以今天我好不容易變成了現在的樣子面貌。「
陳醒安：「我剛剛品嘗了一款酒，因為在nebbiolo里加入了barbera,所以美麗的鮮紅色里，帶著橙色的色調，也增加了豐富的果實味和骨格；在barolo和barbaresco ,雖然葡萄酒法禁止混合其他品種，但是實際上有不少生產者都混合了。這款葡萄酒名l』insieme就是英文的together, 這裡的意思有兩個，一個是眾多的葡萄酒生產者一起創造，另一個意思是這個地區傳統的品種和國際品種混合在一起，以登上世界最高峰為目標。「
程幼知：「你說了這麼多，是想炫耀，還是想幹什麼？「
陳醒安：「更高處的目標很好，也可以大家一起完成。「
程幼知感到腳尖很不舒服，她彎下腰摘下了一隻高跟鞋，光著的腳尖踮在地上。
程幼知：「你還真讓我困惑的，不過讓你的敵人困惑是一個很好的策略。說服我合作，沒有機會。酒業上我們是勝負競爭，但是你別忘了我們是生死競爭。「
陳醒安一臉茫然：「我不懂，為什麼要生死競爭？「
程幼知：「現在，我的人生就是一部電影的主角，電影中電影中註定我是要心碎的，我是要死去的，世界考驗我。必須這麼演，否則電影最後，我得到一切的時候就不會有苦盡甘來的感覺，我身邊到處是混蛋，像你這樣的，但最後都沒有關係，因為這部電影的主角不是你們，主角也從來不是你們。一直以來，這部電影的主角都是我。而你生來就是支離破碎的，你天生只是我的過去的一部分，現在儘管你可以用工作，用書，用電影，還有用你的弟弟身份充實人生，但你依舊不會完整。你沒有關於你自己過去的記憶和影像，你的一切都是存在，都是假的。「
陳醒安猛地蹲下去，拿起了她的高跟鞋。程幼知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她怕他發怒了會用高跟鞋砸她。他沒有如她所料，而是拿手握住她的腳尖，揉了揉，又再揉了揉，一揉在揉，然後把鞋子給她穿上了。起身時，他的眼角有一點濕潤。
陳醒安：「我們不過時有一天終究被忘記的塵埃，所以我過去做了什麼，你過去做了什麼，並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此時此刻，我有了跟你第一次長時間交流，我們在一起的特殊時刻。「
說完，陳醒安一溜煙跑下樓，噔噔噔噔噔，聲音非常響。他想要快一點跑到那個沒有修好的荷花池塘邊，不要讓任何人看見他的難受，他的思慮，他的憂愁。每一個人都需要依靠——忠實的朋友，堅定的擁護者，或者是充滿愛意的家庭。陳醒安一直在尋尋覓覓，尋找著一位能彌補他生命中缺陷的與眾不同的人。給予友誼或是幫助，又或是安全的人。有些時候，他相信能努力地追尋，甚至會找到能把以上三種東西都給予他的人。是的，陳醒安在尋覓著，他一無所獲，那隻能祈禱他們自己找到方向能夠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