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8-2
28下
門內,微里被綁著雙手雙腳,身體用白色的床單布裹著包在椅子上,她以一個筆直的姿態面對著劉夏。
劉夏:「我知道,你不會叫的。因為我這裡有你想知道的事情——」
微里:「你說,我聽著。」
劉夏:「他們會破門而入,把我抓起來。所以我要快快地說。在這個萬般辜負了我的世界,我也辜負了許許多多的人,一來一往,算是平手了。我才是【東方閃電】的幕後黑手——」
微里聽了以後,沒有任何反應。
劉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微里:」 從那天在診所見完你,我就被黃富平抓住后,我就知道一定有人是內應。診所有一個打給黃富平的電話記錄。然後我想這副畫,想必也是你畫的吧。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想問你,為什麼盯上了我的爸爸?你明白你的所作所為,毀了一個人,一個家庭嗎?「
劉夏沒有任何反應,沒有一點點憤怒,反而很平靜。
劉夏說道:「 你是受害者?我才是真真正正的受害者!受害者到一定的程度想要反抗,想要復仇,這沒有什麼好不理解的吧!最初,我以為我的父母離婚,感情不好,是因為你。所以我找到你父親,問他要錢,如果他不給,我就去跟每一個認識他的人,包括你,和警察編說他騷擾我的故事。他給我了,然後我一次次的要錢,要弄到你家破人亡。」
微里痛苦地閉上眼睛。
劉夏:「可是,我發現我錯了,除了你,還有很多人做錯了。於是我留下了你的父親,威脅他不幫我,不提供場地和錢,我就殺了你。他一個大男人害怕起來。這些成年人,只要說些誰也聽不懂得話,他們就會俯首聽命,要他們幹什麼他們就幹什麼。那時候,我才十六歲,我開始了一個更偉大的計劃,開始一個更周密的復仇。復仇還沒開始,又差了一步。」
微里:「 哪一步?你還想幹什麼?」
劉夏:「把你們這些做錯的人,都殺死。你們毀了我的家,毀了我。我把所有的可能都放進我的組織【東方閃電】里,希望能夠讓幸福之花永久綻放。我發現,其實我更恨他,我的爸爸,我恨不得他也去死,你們這些無聊的大人都去死。」
此刻,微里突然嘆口氣,長長的。她終究明白,也一直在等著最後真相大白,自己才是所有故事的源頭,所有人痛苦和折磨的源頭。就是因為一個打賭,釀造了今天的局面。這個時候,她如果要逃跑,不是無路可走,可是一個人在緊要關頭,決定它何去何從的,也許總是她最基本的感情,她對不起爸爸,對不起劉夏,對不起所有人,所以她只是嘆了口氣,坐在那裡,沒有半點掙扎,失去了掙扎的理由。
微里:「你覺得從你爸爸那裡得不到足夠的愛,對嗎?但是,相信我,他是愛你的。是我做錯了!對不起——」
房間的門「轟」的一下被撞開,幾乎來不及看清楚劉隊的身影,他就雙手制服劉夏。劉夏看了看門口吃驚的江瑞豹,笑了笑。
劉夏自言自語:「江夏,將要來臨之夏;劉夏,挽留將逝夏天,命運就是這麼殘忍讓他們不合拍,一個要來,一個要走,不合拍得要以我為代價。」
劉隊給她拷上手銬,她沒有半點掙扎。只輕描淡寫地說道:「我好累啊,真的好累。脖子好疼,肩膀好疼,爸爸,你說這是為什麼?」
劉隊帶著她走到門口,劉夏一直看著江瑞豹。江瑞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自己柔弱的女兒明明說到自己要進房間收拾衣服,他們在外面等著,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她從受害者,變成了一個邪教組織的幕後主使者。二十五年至今,他竟然一點都不了解她是個什麼樣的人。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能夠做什麼,以至於對於女兒的任何疑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劉夏輕輕地回頭看了一眼柯微里,又看向江瑞豹說道:「因為悲傷和痛苦總是堵在相同的地方,知道嗎?」
她就這麼走了,警察就這麼走了,李惠禮給微里鬆綁,潘也走了。在酒店房間內,大門敞開,行李柜上半坐著個男人,摘下棒球帽,頭髮耷拉著,人也耷拉著。江瑞豹在幾個小時之後,突然理解了女兒在煙囪上說的話,就是莫名其妙的,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個不該出現的處境里,所有的生活程式就一瞬間都錯了。他沒有覺察到——改變,會偷偷地發生在人身上,會讓人無法理解。有時候,只要換個角度,就會發現在某些細小的部分,已經改變,世界也和以前不同。這個改變發生在十年前。他一直是個看上去嚴謹自律的人,像洋蔥一樣包裹著一顆浪漫的心,一層層,一層層,有一天他讀到一個句子,【任何的心動,都不要怠慢了它】,內心有一股子震顫,也僅僅止於此。他怎麼也沒有料到,那些細小的部分變化,隨著開關的打開,一直都在變化之中變化,一直都在靜止之中變化。他愛過很多人,從來沒有因為道德家庭年齡而剋制過。日子過得很快的,十年,二十年一眨眼就過去。這話,他曾對還是學生的微里說過,其實他是對自己說的。
十年來,他有酒癮再加過度運動症,現在他是一家音樂公司的老闆,看上略有成功,重點就在於說一些東西被掩飾得非常好,他看起來疾步如風,精力旺盛。在辦公桌上,多是合照,和朋友死黨的,女兒的,兒子的,兩個哥哥孩童時期的,沒有妻子的照片。有一張他的照片,眼睛看很遠的地方,透過高聳的鼻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可是他每天下班以後,都會帶著黑色的棒球帽子,一個人也不開車,搭地鐵公交,去很遠的地方喝酒。通常,他會在第一個轉角酒吧獨飲,一個人喝看起來就像是他很需要這杯酒,所以他也會裝得很不在乎邀請陌生人喝。然後喝完了這家,再秘密地走進另外一家,好像是在歸家的路上暫時休息一樣隨意,可能回家的路上就喝了五六杯,家裡還有存酒,因為沒有庫存這件事情會讓他很不安心。總的來說,一個工作上那樣克制的人,被自己的慾望控制得非常苛刻,他並不像所看到的得意又樂觀的樣子。最初他的運動都是跑步這樣枯燥地,單人地,一個人選擇運動的方式也很能代表他的個性,個性也不是一塵不變,這點很快就得到印證,他開始參加一些團體運動,如越野騎行,乒乓球對打,羽毛球對抗,小範圍小圈子的,工作上的人脈和圈子維繫交流,有球必打,有路行車,呼朋引伴。人家介紹他時,也確實有些看上去有點說頭的頭銜,他在美國讀理工科,自學音樂成了音樂理論家,大學教授,後來又轉身成了音樂公司老闆。聽得多了,他會克制而略有幽默感的回答說道:「經你這麼一介紹,我的粉絲又成功地多了十個。感謝。」那些舊識和新識,誰都不可能想象到,他此刻在行李柜上,保潔阿姨正拿著吸塵器繞過他的腳底,他試圖抬高,整個人失重後仰在行李柜上,四角朝天,像只烏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