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6-2
16-2
是啊,想到這裡,一切都是百密無一疏順利地照著預期進行,她甚至有點佩服自己能夠找到老黃流連的愛貓微信群,扮演愛貓人士誘他上鉤。事究竟壞在哪裡呢?
接下來,她下車之後,就去了李惠里的診所,要求李惠禮實現諾言幫自己扮演貓主人。中間她等了會,因為來個女孩病人,二十多歲,看上去精神和身體都受到極大的折磨。她佝僂著身體,溜肩膀根本撐不住一件男士的外套,裡面穿的是件碎花的抹胸,露出來那半邊肩膀上全是一條條的,被鞭子抽打的痕迹,細看甚至不是普通的傷痕,好像每一條都帶著刺,開了花,有種皮開肉綻的意味。女孩似乎並沒有任何痛感,也不說話。當然,站在護士台總共偶然看見她那麼幾分鐘,也不確定她是不能說話,還是不會說話,她的眼角是那種微微向下,鼻子高挺,眼睛看人時並不熱切,有一種打量,隔閡的目光。只要一跟人說話,她的手開始不自覺地抖動,從手腕到指尖,起初是輕微的,如果對方的說話多起來,她的眼睛便再也不看人,只看著地下,而手開始揮動打人。
李惠禮聞聲從房間里走出來,另外有個人也跟著出來,對於微里說來,看見這個人,是天大的好消息。即便離家十年,她還是認得堂弟,平頭,雙手略長,肚子踮著,雙腳不管是併攏還是分開,都是外八字,整個身體姿態像只憨態可掬的企鵝。她衝過去,抱住還沒認出她來的堂弟。
李惠禮和護士兩人顧不上微里,環住情緒失控打人的女孩,往辦公室裡帶進去關上門。微里掐著堂弟的臉。
微里:「善閃,善閃,我是姐姐。姐姐。「
堂弟從微里的擁抱中掙脫出來,同樣掐著微里的臉,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善閃:「姐,你的頭髮長臉尖了,我都不能認出來。不過,是你,就憑你這麼掐我。從小你就愛這麼掐我的臉。「
微里:「你怎麼上這來的?「
善閃:「 說來話長。「
微里拉著他坐在一邊的沙發上:「快說,過一個半小時,我得去對付壞人,一個很難對付的壞人,只有絆倒他,才有可能知道爸爸的下落。「
善閃:「那你能知道我媽在哪兒嗎?」
微里搖搖頭,很快地她又自我鼓勵似的對他說:「最終,會找到的。」
善閃:「姐,我是從工廠逃出來的。上一次有一隊警察,好像是叫劉隊,劉隊的帶人來要檢查工廠,可是副廠長把他們的人攔正在門口談話。我就偷偷告訴站在外面的哥哥,他們做的一些壞事。」
微里:「工廠?什麼工廠?」
善閃:「你家的工廠啊,復興機床廠!我們這麼多年都被規定住在廠裡面的員工宿舍,有家不能回。最開始是大伯要求的,後來漸漸大伯不出聲不出現了,也傳說是跳河。副廠長李地才就開始掌控工廠里的所有事情,嚴密監控著我們,讓我們信一個叫做【東方閃電】的組織。」
微里:「可是爸爸的工廠在我去埃及那年不是就入不敷出倒閉了嗎?怎麼支撐到現在的?」
善閃:「在大伯跳河之後,是有國土局,債主什麼的要收回工廠用地的,來來回回找李地才很多次,李地才就帶著人朝著他們念【東方閃電,拯救世人,擁有神力,選擇重生】,這種可笑的話,連我一個小孩都知道可笑幼稚。就是不談判,也不簽字,這麼耗了好幾年,突然有一天這些人就不來了。李地才拿著結賬的合同告訴我們,因為有東方閃電的庇佑,世上無難事,所有的欠款結清。我們以後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大家就可以在工廠里繼續工作,繼續生活,哪裡都不能去,限制跟外界的任何人接觸。」
微里:「聽上去挺荒謬的,恐怕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吧,這裡頭。」
善閃:「當然有,我還不知道深的東西。只是有點兒捕風捉影,工廠裡面的人早就都沒有在工作,他們就像奴隸一樣。被那幾個人打罵,打罵的行為在東方閃電的含義里都是對你好,賦予你力量。所以沒有人反抗,並且這些人一到夜裡就被監控著安排出去工廠外面,回來的時候就是一編織袋一編織袋的回來,有兩次我還聽見貓叫聲。」
微里:「你沒有去追查追查,看看袋子裡面到底是什麼?「
善閃:「他們說我瘋了,讓醫務室常年給我開安眠藥,吃了就睡覺,吃太多我就出現了不吃就頭痛的癥狀。於是學聰明了點,裝作吃了,再吐出來,裝睡,每天都裝睡。姐,我變了很多吧?「
微里:「沒有,你還是我弟弟,就是我弟弟的樣子。」
善閃:「我變了,像個膽小鬼,每天這麼裝睡裝睡,媽媽就這麼沒了。」
微里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說話變得急促。
微里:「善閃,現在不是難過的時候。快簡單告訴我,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
善閃:「後來,回到前面警察來工廠,他們發現我跟警察說話,於是怕我把這些秘密都說出去,把我關在醫務室。美其名曰是休養,實際上是把我關起來。醫務室的地下室里有一把樓梯,下去以後是一個很大的地方,是秘密的拜祭點。他們每天就在那兒集會拜祭。裡面關著好些跟我一樣年紀的年輕人,都是被限制自由出入,剛才那個可憐的姑娘就是,我看到她被李地才他們更加區別對待,對她格外差,打得非常凶。你知道嗎?真的特別慘不忍睹,用那種帶刺的鞭子往身上抽,而且是重複往抽過的地方抽,根本不會好,特別疼。但是這個姑娘從來不喊疼,我想大概是被打麻木或者打傻了。我只是吃點安眠藥,還算是慶幸。今天早上好容易逮到個機會,我逃跑的時候就帶著她跑出來。第一時間到警察局,劉隊看到我們的樣子,我試圖說清楚所有的事情,但是就是說不清楚,劉隊說感覺我們都有點精神不正常,說的都不是正常人類的言語組合。「
此時,護士抱著女孩子走了出來,輕輕地問:「你叫什麼名字?放心,我們陪著你,沒人打你。」
女孩子不說話,看見善閃,就弓著背跨步跑到沙發上,躲在他的身後。護士也不再追過來。微里看一眼辦公室里的惠禮,他正在打電話。過了會兒他掛斷電話,走出來。劉隊也剛好走進來。他讓女同事扶著女孩,女孩一直沉默不語,拉著善閃的胳膊不肯鬆手。不管誰跟她說,說什麼。她只是躲著,拉著,一動不動。微里看這樣僵持也不是辦法,把身體靠過去,對著女孩笑。
微里指了指堂弟:「你是不是肚子有點空空的,要不然跟善閃一起吃點東西?」
女孩聽到這句話咧開嘴巴發出「啊啊啊「的聲音,還晃了晃善閃的手。微里看向劉隊,眼神中遞交著就這麼著搞定的意思。劉隊十分識趣地帶著人都走出了診所。女孩突然深深地在喉管里發出聲音,然後朝著微里的方向吐了口口水,因為有善閃的身體在前方,她吐到了地上。微里也沒有多想,只是覺得眼前的女孩十分凄慘,一定要儘早解決,受害者一個一個都湧現出來,爸爸,姑姑,堂弟,還有很多像她這樣無名沒有依靠的女孩子。
微里朝著李惠禮解釋著:「她還不適應,從那種環境出來,需要慢慢來。」
李惠禮沒有回答她的話,他觀察著女孩,從她跟著閃善進門的那一刻。是,他承認她的身體受到了虐待,甚至不能用虐待的程度來形容,是殘害。可是為什麼?他有一個疑問,女孩為什麼沒有受害者的狀態,甚至有的時候,她像一個有某種理由任性張揚的人,從某些細節看,就譬如剛剛朝著微里吐口水。他也沒有能夠看透眼前的女孩。他又怕他想得太多,把事情想得過分複雜,也許就是一個長期被殘害,精神折磨,肉體傷殘的女孩子出現斯德哥爾摩癥狀。這麼說也是說得通。
微里見李惠禮壓根沒理自己,拍拍堂弟的肩膀說道:「劉隊會照顧好你們的,你好好照顧她。吃點東西,放鬆放鬆。」
微里拿著手機起身要走,堂弟急切地看著她說道:「姐,好容易才見面,你去哪裡?」
微里看著惠禮:「看來今天你有重要的任務,我自己去搞定老黃,只有他能夠讓我們知道真相。」
李惠禮:「你不要輕舉妄動,事態已經擴大化,又有更多人牽扯進來。」
微里:「所以,你也覺得,我爸,老黃,工廠,還有那個什麼東方閃電有些什麼關聯?! 別告訴劉隊,不然我就什麼都做不成。你也別想知道關於錢幣的作用。「
閃善和女孩看著惠禮和微里,只是直直地看著,直到女孩的肚子發出咕嚕嚕地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