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黑暗是什麼？

  真正的黑暗是在陽光明媚的大白天卻看不清腳下的路！

  阿霞的黑暗是什麼？是她用來粉飾自己苦難生活的最後一道妝容，卻被田驢兒無情地撕開了。


  一心想要探個究竟的田驢兒一路尾隨，跟蹤著阿霞。在他的想象中，阿霞一定會朝著燈紅酒綠的地方走去，至少會到男人堆里去找生意，所以，田驢兒一路小心留意著阿霞是不是會和什麼樣的男人交談，他甚至準備著隨時衝上去，揮拳打跑那個讓阿霞受苦受難的臭傢伙，但是，阿霞一路並沒有和什麼人有過接觸，而且，她走過的地方，越來越偏僻了，這更加讓田驢兒狐疑。妝容精緻，腳踩高跟鞋的阿霞到底要去哪裡呢？難道說自己想錯了？誤會了阿霞？似乎阿霞的行為越來越讓田驢兒疑惑了。終於，有一個男人走向了阿霞，田驢兒忽然有點興奮，以為自己的判斷終究是沒有錯，但是也有點難過，那就是阿霞終究還是走上了那條路。當田驢兒意識到自己的這種既期待又擔憂的心情的時候，內心越發的矛盾和複雜了。但是好在，那個男人並沒有和阿霞發生什麼，他只是一個問路的人，而善良的阿霞指指點點地給對方解說了半天才離開，駐足在遠處偷看的田驢兒內心又鬆了一口氣。


  他們兩一前一後地走著，像兩個跋涉在烈日炙烤，飛沙走石的荒漠苦海的行者，丈量著屬於自己的苦難。田驢兒有些口乾舌燥，今天的天氣也是出奇地熱。這個五月更像是著火了一樣，讓他不得不對眼前的這個城市刮目相看。真是個奇怪的地方啊，早上像中午，中午像地獄，一點也不像田莊，搞得他快要將初來的那一點美好印象也都快要毀滅了，而記憶中的田莊，似乎永遠是相看兩不厭的。他抬頭看了一眼頭頂的大太陽，感覺到如果再繼續行走下去，嗓子一定會冒煙的。阿霞大概也是口渴的吧，這個世界上唯一公平的東西就是天氣了。想到這裡，田驢兒四處看了看，想找點水喝，又從身上摸了摸，找出了兩個一元的硬幣，有些欣喜但是也有些失望，因為兩元錢只夠買一瓶水，但無論如何聊勝於無啊，所以他大步地朝不遠處的一家小賣鋪走去。


  等田驢兒手握一瓶水走出小賣鋪的時候，阿霞卻消失地無影無蹤了，瞬間，田驢兒的頭頂就像是澆了一盆涼水一樣涼了下來，他在心中連連喊著失誤，到處尋找阿霞的身影，但是哪裡還有阿霞的影子啊。他忘記了他是在跟蹤阿霞，並不是在陪伴她走路啊，所以，剛才的買水行為直接導致跟丟了阿霞。田驢兒一邊大罵自己是被熱糊塗了才會粗心大意，一邊又不死心地又到處找了找阿霞，但是他什麼都沒有找到。最後，他只好原路返回家中。


  差不多到了快要晚上的時候，阿霞回來了，滿臉疲憊，渾身都是一副非常虛弱的表情，似乎連說話也都是有氣無力地強撐著的。


  「我回來了……」


  對於這樣的阿霞，田驢兒從心中認定她再次出賣了自己的身體，背叛了自己的希望一樣，一股厭惡之情湧上心頭。所以，他並沒有熱情地迎上去，而是冷冷地帶著嘲諷的意味說道。


  「很累吧？」


  「有一點……」


  阿霞並沒有聽出田驢兒的冷嘲熱諷，說完，還衝著田驢兒勉強地擠出了一個微笑。這更加讓田驢兒生氣，於是，他話鋒一轉，大聲地說道。


  「阿霞，我不需要你的錢！你沒必要糟蹋自己」


  「你說什麼？」


  「我今天跟蹤你了，阿霞，我知道你幹了什麼，你那樣辛苦得來的錢，你自己留著吧，我不需要」


  終於，田驢兒亮出了憤怒之劍，刺傷了阿霞，敏感的阿霞看著田驢兒因為激動和憤怒而有些漲紅的臉，又悲哀又感動。悲哀的是，她知道田驢兒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知道他和這個世界上所有男人以及站在自己生活之外的旁觀者們一樣，習慣性地誤會了自己。而感動的是，也正是他的那些激動和憤怒，對於一個連血液里都透著寒冷，從來沒有感受過一份真正的來自男人的關懷的阿霞來說，那也是溫暖的啊。但是，她沒有讓田驢兒看出自己這麼多的內心活動來，而是緩緩地起身，說道。


  「我今天很累，不想解釋，等明天再說吧」


  「不，阿霞，沒有明天了，如果你還是那樣的人的話，那你走吧，我不想在明天還看見你」


  震驚，錯愕，終究，阿霞感受到了的田驢兒的一點言語上的溫暖，也瞬間粉碎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阿霞，你為什麼要過那樣的生活？我們，我們還有雙手啊，我知道你是為了我，為了維持我們的生活，雖然我們的澡堂沒有生意了，但是我還有力氣啊，我可以出去干苦力掙錢啊，你為什麼要去做那樣的事情？我不希望你那樣你知道嗎？」


  明白了，阿霞明白田驢兒的苦心了。


  確認，再次確認，這個男人是溫暖的，是不會傷害自己也不希望自己受到別人傷害的人啊。這是什麼啊？是莫大的諷刺嗎？老天啊，為什麼？為什麼要在我放棄人生的時候突然讓我感受到活著的美好啊！不過，大概這樣也值了，三軍啊三軍，我想為你做這些，而且，有你這句話我就滿足了。這是阿霞內心的聲音，但是她依舊沒有說出來，而是對著田驢兒溫和地笑了笑，說道。


  「不，三軍，你誤會了，我的錢是乾淨的，你今天讓我先休息，要不然，我還會變腫的，或者，又會暈倒的，又或者又腫又暈倒，我也不知道，這都有可能，所以，先讓我休息吧，我快要撐不住了」


  說完，阿霞一手扶著牆壁，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田驢兒忽然有些後悔，後悔自己對阿霞說了那些話，因為他知道，阿霞是無辜的，她只是被生活所逼，以前，也許是被她自己的生活所逼，而現在，是被他們兩個人的生活所逼，自己作為一個給她生活增加了負擔的人，有什麼資格去指責她呢，他應該心疼她啊，像心疼兄弟姐妹一樣心疼她才對。


  第二天，田驢兒早早地守候在阿霞的門前，擔心萬一她的身體有什麼不適的話，自己可以幫上忙。萬幸的是，阿霞並沒有浮腫，而是精神頭不錯地站在了田驢兒面前。


  「你沒事吧？真的沒事吧？」


  「沒事啊，倒是你，一大早站在我門前幹什麼？」


  「我擔心你，所以……」


  「嗯，看出來了，真好，三軍擔心我，啊，被人擔心的感覺原來是這樣啊，還挺好的，不過，放心吧，我這一次身體的反應還不錯，看起來好像體質增強了不少，這其實也要歸功於你的照顧啊」


  「不不不，阿霞，不要說那些話了，我昨天不應該對你那樣說的」


  「沒關係，三軍，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一些事情了」


  「嗯，你說吧」


  阿霞嘆息了一下，說道。


  「其實，我也能理解你昨天的話，但是我並沒有陪男人睡覺掙錢，我現在雖然也是在用自己的身體掙錢，但是我是有尊嚴的，我的錢也是乾淨的」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阿霞，我好像聽不懂……」


  「意思就是說，我在試藥」


  「試藥？」


  「是的」


  「什麼試藥？阿霞，告訴我試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很簡單，就是用自己的身體去試藥，這樣，會得到一些收入」


  「我還是不懂」


  「就是吃藥啊，有時候不一定吃藥，還會打針，因為有些藥物是需要注射的。但總是吃藥的時候多一些」


  「可是，我們好端端的，又沒有生病，為什麼要吃藥呢？」


  「傻瓜，你沒有認真聽嗎？我說了，是試藥，因為試藥，所以要吃藥啊」


  「可是只有身體不健康的人才應該吃藥啊」


  「哼，就是要身體健康呢，好好的才能試藥，你要是不健康有什麼毛病的話，還不能試藥呢，三軍，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奇怪的事情，你只是不知道而已，總之，我試藥是為了掙錢」


  阿霞告訴田驢兒，自己一直在試藥，從他遇見的那時候開始，她的虛弱暈倒還有浮腫，都是因為試藥，那些也都是試藥的副作用。


  阿霞的話讓田驢兒很是震驚，他從來沒有聽說過所謂的試藥，也沒想到阿霞過著這樣一種生活。


  「那你的身體怎麼辦？試藥會不會對你的身體不好？」


  「不知道，看運氣吧」


  「可是，試藥安全嗎？」


  「安全啊，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又沒缺胳膊沒少腿的」


  「可萬一……」


  「天底下，哪有那麼多萬一啊，但要真的出現萬一的話，那說明我的身體抵抗不了藥物了，也是我的身體對我的懲罰。那也是我的命，我接受。」


  「那你以前為什麼瞞著我啊？」


  「以前，我覺得那是我的秘密，所以才瞞著你，也害怕你會看不起我，害怕你像之前那樣誤會我，但是現在，我覺得沒必要再隱瞞下去了，畢竟，試藥的時候，我是一個人，不是一個受盡男人糟蹋的女人了」


  此刻，田驢兒不知道自己還能說點什麼。安慰？同情？可是這樣的安霞看起來一點都不悲慘，並不需要什麼安慰和同情，就像她說的，她是一個有尊嚴的人，一個勇敢而獨立的人。所以，田驢兒終究是什麼都說不出來。


  那天，也是個大日子，當阿霞告訴了自己一切的時候，田驢兒的世界變黑了，他們，遇上了日食。田驢兒不懂天文學，所以不知道什麼是日食，他只知道，他們的白天，什麼都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