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金錢可以落地生根，金錢可以開花結果，金錢可以將貧窮變成富有，金錢也可以讓田驢兒將夢想拉下雲端，抱進懷中，品嘗它的甜蜜和幸福。


  捧著那些錢，田驢兒如同是腳下生了風，一口氣走出了城市，夜行數公里，像一個朝聖者一樣跋涉在回家的途中，天亮時分，他來到了一座小城鎮。徒步行走的疲憊，加上飢餓的折磨，讓他十分狼狽，看起來和一般的乞丐叫花子毫無區別。他停下腳步，注視著這個冬日裡蕭瑟的城鎮，那灰白的天空，看起來也和老家的天空有些相像，那民屋和破破舊舊參差不齊的樓房相互包圍的格局，比起只有高樓大廈的超級城市，倒是溫暖和親切了許多，尤其是，那些從街道和陌生人家廚房裡飄出來早餐的香味，和小時候喝過的啞巴老娘煮的雜糧粥的香味一模一樣，不，應該說，它們更加誘惑著他的腸胃。再加上，行走時身體的熱量被駐足停留的寒氣帶走，他迫切的想要一碗粥來暖暖身體，於是，他便朝著不遠處街道上的一家早餐館走去。


  「喲，來了？吃點啥？」


  田驢兒剛一站到餐館門前，熱情的老闆娘就過來招呼。


  「哦哦，吃，吃……」田驢兒被老闆娘溫和的微笑所感染，很自然的接過了話茬，但是，猛然之間他並不知道吃什麼了，因為眼前的早餐，從包子油條到小面，豆漿醪糟八寶粥，鹹菜小菜加熱菜，滿滿的寫了一招牌，種類和名目繁多，而且大多都是自己沒吃過的，所以，只能面對著飄香四溢的美食呆愣。


  「那先進來吧，別站著，外邊冷，在裡邊慢慢點」


  老闆娘以為呆愣茫然的田驢兒是在猶豫，也生怕顧客溜掉，所以急忙將他請進了店中。接著，手腳麻利的老闆娘就為田驢兒端來了一杯熱水。


  「快喝杯熱水暖暖身子，今天的天氣可真冷」


  「是啊，挺冷的，而且，走路不冷，站著可真是冷」


  「那就吃點熱乎的？」


  站在田驢兒身邊，等待著田驢兒給出答案的老闆娘順勢推薦著，讓田驢兒又溫暖又感動。他從來沒有被人這麼溫柔的對待過，所以差點就流出了眼淚，所以趕忙端起水杯，吸溜著喝下了一口熱水，然後點了點頭，回答道「好」。


  隨即，老闆娘轉身去廚房端早餐，趁著這個空檔，田驢兒環顧了一下這個不大不小的早餐店，門可羅雀。也許，是冬日的緣故，也許，是早晨的緣故，總之，在這個冬日的早晨，店裡吃早餐的人，只有田驢兒一個。


  端來早餐的老闆娘看到了田驢兒眼神的疑惑，便一邊往桌上放早餐，一邊解釋道「哎，小兄弟別奇怪，我家生意是越來越清淡了，自從我家那一口子走了之後，這個店就靠我一個人了，也沒個搭把手的人，自然，來吃飯的人就少了，不像往常，生意好的時候，我們兩口子根本忙不過來，還要僱人手呢」


  「哦哦」


  「哎，不說了，快吃吧，我給你煮了一碗混沌，你趁熱喝兩口，我再給你弄點別的來，一碗混沌肯定是吃不飽的」


  「好」


  隨後，老闆娘端來了熱氣騰騰的包子和糖三角，還有一整塊蔥花芝麻大餅給田驢兒，被飢餓折磨過的田驢兒真的是餓了，所以，一口氣吃下了兩屜包子五個糖三角以及那個蔥花大餅。一直看著田驢兒風捲殘雲的老闆娘，微笑著坐到田驢兒對面，和他搭話。


  「小兄弟，吃飽了嗎？」


  「嗯，吃撐了都」


  「那就好，那就好……」


  「老闆，這些總共多少錢？」說著，田驢兒準備掏錢結賬。


  「不著急」老闆娘按住了田驢兒的手，說道。


  「咋能不著急？老闆也是做生意的，我吃完了理應結賬啊」


  「是，你說得對，但是真的不著急，而且……」老闆娘有些難為情地吞吞吐吐起來，但是猶豫之後，接著說道「小夥子，我看你也是個實在人，所以，想問問你，你想不想找工作？」


  「啊？」


  「我是說，我看你的樣子，大概是第一次出來找工作吧？所以，要是你不介意，就到我店裡打工吧，工資和待遇不會差，哎，實話說吧，這寒冬臘月的，大家都回家過年了，人家像點樣的大酒樓都招不到人，我就更別指望了，而且，還有很多招了人也留不住人的，大家都想著回家」


  「那個……我也是回家的」


  「哦，哦」老闆娘的臉上，明顯的失落了起來「這樣啊，回家，對啊，回家好啊，是該回家」後面的話，更像是自言自語了，而且，回家兩個字，似乎也勾起了老闆娘心中的某種往事，讓她失落的臉上，更添了一絲憂傷，不過，很快，老闆娘再次用微笑掩蓋了一切，依舊溫暖的笑笑，關切地問田驢兒道「沒事，回家是好事啊，小夥子，那你的行李呢？」


  是啊，萬千回家的人，除了帶著對家的思念之外，還帶著大大小小的行李，那裡邊，通常裝著對家人滿滿的愛意以及表達情感的等價物，但是自己兩手空空，形如乞丐。田驢兒一兩句話也敘說不清楚自己經歷過的生活，所以，只能如實相告。


  「我沒有行李」


  聽到田驢兒的回答后，老闆娘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田驢兒，輕輕的嘆了口氣，然後拍了拍田驢兒的手，說道。


  「孩子，我明白，也了解，你什麼都不用說了，這頓飯，也不用你付錢了，就當是我請你吃的，然後好好回家吧，但是，回家的話，要有回家的樣兒，一定要體體面面，精精神神的，因為出門在外的苦，不能帶回家，無論外面多苦多難，都要讓家裡人相信，你吃得飽，穿得暖，過的也好，因為你不知道，你出門一天，家裡人就牽挂一天，出門一年，家裡人就牽挂一年，無論你出門多久，你要是這個樣子回去，你父母的心裡，肯定會難受的啊」


  老闆娘的話，讓田驢兒的鼻子又一酸，他明白那是善意的提醒，慈悲的憐憫。那一刻，他除了感激之外，差點告訴老闆娘，自己早已經沒有了爹娘，無論是漂泊還是回家，都沒有人為自己牽挂。回家，只是回到那片曾經的土地上去，回去擁抱自己的美夢，實現自己無法在鋼筋水泥的城市裡存活的人生理想。但，老闆娘的話也沒有錯，所以，他還是感激地點了點頭。


  老闆娘再次善意的笑了笑，準備收拾桌上的碗盤，田驢兒也急忙搭手。


  「小夥子，謝謝你，不用你麻煩，我自己來就行」


  「沒事，順手的活」田驢兒一邊搭手，一邊繼續問道。「老闆，你真的是一個人嗎？」


  「是的」


  「那你……這些吃的……一個人做的過來嗎？」


  「現在還行，往後我身體越來越不好，估計就夠嗆了，說起來啊，我每天早上三四點就起來準備了，比如包子麵條花捲等麵食，我早早的就準備好了的，第二天要用的食材，在前一天晚上就備好了，其實，好在人少，要是客人多的話，我一個人還真的是忙不過來呢」


  「那你的家裡人走了，有沒有孩子呢？」


  「哎，咋說呢，有過吧……」


  說到孩子，老闆娘收拾碗筷的手，停頓了一下，如同是碰到了一根刺，刺到了回憶一般，停頓過後，她苦笑著對自己搖搖頭，接著說道。


  「有過一個孩子，但是我命不好，留不住。自從他爸走了之後他就學壞了，小小年紀不學好也不讀書，也不願意到自家店裡幫忙，說什麼要到外邊去闖一闖，結果，他就去給別人打工了，可是沒想到，在外邊出了車禍，沒有回來」


  「……」


  原來，這個世上，無聲無息地背負著苦難踽踽獨行的人，不止田驢兒一個，而且，他們將悲傷掩藏的很好，與苦難和平共處著，還努力微笑著，而看看自己，還曾動了尋死的念頭，現在想起來，真是愚蠢，荒唐和羞愧啊，甚至，他都不敢再看老闆娘的臉了，真恨不得底下有條縫立刻鑽進去，羞愧的低下了頭。但是，也汲取了精神力量，那就是，他要好好的活下去，他不會再辜負自己年輕的生命，至少，他要像這善良的老闆娘經營早餐店一樣，經營自己的生命。


  老闆娘收拾好了桌面，如同一個微笑傳遞者一般，再次為田驢兒展現自己的微笑，謙謙地說道。


  「嗨，又說多了，小夥子，耽誤你趕路了吧，當我剛才啥也沒說，趕緊回家吧」


  說著，老闆娘端起碗筷，就要往廚房走去，田驢兒急忙叫住了她。


  「沒事的，沒事的，等一下……」


  老闆娘轉過身來，望著田驢兒，田驢兒沖她笑笑，摸著圓滾滾的肚子繼續說道。


  「老闆娘，我好像還沒吃飽，你能不能再給我做點？隨便啥都行」


  「好好，小夥子胃口不錯，我這就給你繼續做去」


  說著，老闆娘開心地再次鑽進了廚房。其實，田驢兒哪裡還吃得下啊，他只不過是找借口支開了老闆娘，然後，從身上掏出三百元錢，放在了桌上，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回報老闆娘的一番好意和熱心，更想用自己的微薄之力溫暖她的人生，讓她可以繼續微笑下去。然後，便悄然地轉身離開了早餐店。


  田驢兒感到渾身的血液都被那一頓熱騰騰的早餐喚醒了，他曆數著自己人生道路上的奇迹，阿霞，錢包，還有善良的老闆娘的早餐，都如同是命運的饋贈一般，先後出現在自己的生命里，而擁有了這樣的奇迹，他還有什麼理由不好好的生活下去呢？


  想著，走著，眼前城鎮的繁華，不可小覷，可以說應有盡有。田驢兒沒有亂逛太久，而是直接去了一家理髮店，理了發，接著，去了一家服裝店，買了一身合身的衣服，這樣，就從頭到腳煥然一新了。他甚至望著鏡子里那個西裝革履的自己，有些陌生，也有些驚喜，大概，這就是老闆娘口中所說的體體面面的樣子吧。也好，漂泊夠了的田驢兒，是應該衣錦還鄉的。最後，就是行李問題了，就像老闆娘會疑惑一樣，如果田驢兒兩手空空的回到家鄉的話，鄉親們更加會懷疑的，這樣，不僅會讓自己的風光和體面大打折扣，還會引起村裡人講閑話，因為他太了解曾經生活過的家鄉了。所以，他又為自己買了一個大大的行李箱，雖然，他並不知道應該往行李箱里裝什麼，但是，不裝就不裝吧，反正田驢兒也沒有什麼沾親帶故的人要去送禮，所以，就讓它空著吧，至少節省力氣。就這樣，衣冠楚楚的田驢兒拎著一個空空的大行李箱，朝城鎮上的汽車站走去，因為他沒有身份證，所以不能去買火車票，只能坐汽車。


  他坐上了回家的汽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