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在更遠處重逢

  傳聞冥界的空相火域有九冥聖火，但蓮姬在空相火域找了很久，也沒有見到過。


  事實上整個冥界都沒有見到過。


  但冥王說，九冥聖火是真實存在的，而且就在空相火域。


  於是空相火域中常常出現蓮姬的身影。


  據說空相火域是九死一生之地，但蓮姬出入，卻如入無人之境。她對那裡實在是太熟悉了，但是不管是最初，還是如今，她都沒有見到過九冥聖火。


  她能對寒子呇說出一番真假虛實的道理，到了自己這裡，卻也行不通了。


  但時間已經不夠了，她不能再孤注一擲地花費時間去尋找九冥聖火了，因為影蓮鑒已經撐不了那麼長的時間了。


  當初天后將影蓮鑒扔到冥界黃泉，便幾乎是去掉了影蓮鑒半條命。而且由於天后的禁制，影蓮鑒不能自己修鍊出仙籍和神格，壽數總是有限制的，如今鏡面上已經多了一道裂紋。蓮姬能感覺到，影蓮鑒的靈力大不如前了。


  她還可以在冥界繼續存活下去，影蓮鑒卻快要不行了。


  可如果沒有影蓮鑒，她的存活又有什麼意思呢？


  蓮姬找了這麼久的九冥聖火，不過是想要修補影蓮鑒。本來其他界也有聖火，但她和影蓮鑒都不得離開冥界，自然也無法去找其他聖火，而且聖火也很難被取走帶往別處，所以蓮姬只能寄希望於找到九冥聖火。


  可九冥聖火卻遲遲沒有蹤影。


  而且到了如今，聖火已經沒用了，縱使能修補鏡身，也難以修補影蓮鑒的魂魄了。這種魂魄的損害和衰竭，不是她能修補好的。


  「我該怎麼辦？」她垂下眼睫，眸光落在影蓮鑒上，「我希望你可以一直陪著我。」


  影蓮鑒無聲地沉默著，但蓮姬知道，對方此刻心中一定很擔憂，他總是不希望她難過的。


  蓮姬最後想到了一個辦法，而這個辦法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


  她求上了天冥山。


  她被天后禁錮在冥界，按理說是不能離開這裡去往魔界的，但蓮姬一步一叩首，最終感化了佛門，天后看在佛門的面子上，終究還是讓步了那麼一點。


  為什麼不叫仙枍自己過來？其實只是因為，蓮姬的請求，要求她必須拿出這樣的誠意。


  饒是仙枍也沒有想到，對方的請求竟會如此令人驚訝。


  蓮姬走到了最後一步，她收起步伐，雙膝一折，「撲通」一聲，便跪在了仙枍面前。她將影蓮鑒小心地放在身前，然後俯身，朝仙枍叩首。


  「蓮姬，你這是做什麼？」


  仙枍從坐墊上站起來，皺著眉，垂眸望向蓮姬。


  蓮姬緩緩直起上半身，卻沒有站起來，而是繼續跪著，眉眼間波瀾不興，說出來的話卻不啻於平地驚雷。


  「我還有最後一滴淚，可喚回蒼旻的魂魄。」


  因為蒼旻已經失去神格，所以他的名字也不再是避諱，可以直接念出來了。


  仙枍卻愣在了原地，張口結舌，吶吶不敢言說。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也很怕這些都是假的，畢竟蓮姬從冥界一步一叩首地來到她面前這件事就很像是假的。


  但仙枍知道，蓮姬剛剛確實說了這樣一句話。她說，可以喚回蒼旻的魂魄。


  「這……怎麼可能？」仙枍嘴裡這樣說著，目光卻牢牢鎖在蓮姬身上，希望對方肯定地告訴自己，這是真的。


  蓮姬也沒有辜負她的期待，說：「『冥界蓮姬一滴淚，可喚天地生死靈』，這句話自然不會是假的。蒼旻既然還存於天地，又為何不可喚？」


  「你……」仙枍頓了頓，「你知道？他的魂魄真的還沒有消亡？」


  雖然之前帝旿跟她這麼說過，但是仙枍心裡其實並沒有信太多，她心中仍然有一部分地方認為蒼旻已經消亡了，而剩下的那些，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可如今蓮姬也告訴她，蒼旻還沒有消亡。


  蓮姬抬頭，直視著仙枍的眼睛，說：「我在黃泉之中修出仙身，又奉冥王之命掌管冥界，天地間生死之靈，我均能感應到。蒼旻的魂魄尚存，只是不知所終，我當然可以喚回他的魂魄。只是……」


  這次換成蓮姬頓住了：「只是，我要你拿一樣東西來換。」


  仙枍自然明白蓮姬費勁心思來到此處，自然不可能是白送她東西。


  她按捺住心頭的激動，問：「是什麼？」


  蓮姬看著仙枍，吐出了幾個字：「你的神格。」


  「我的……神格？」仙枍不確定地重複了一遍，這種請求，讓她都覺得匪夷所思。


  但蓮姬很快便認真而肯定地再說了一遍：「對，你的神格。」


  仙枍眨了眨眼睛，不解地問：「為什麼？」


  那一瞬間，仙枍好像看到了蓮姬眼中劃過了一抹哀傷。


  「只有你的神格，能讓影蓮鑒永生。」


  影蓮鑒屬於冥界，不能接受神界的神格和仙界的仙籍，靈界妖界尚在發展，並沒有這種東西，冥界也只有她一個有仙籍，人界就更不用提，所以最後思來想去，竟只有一個魔尊合適。


  而且恰好，魔尊需要她的眼淚。


  是的，仙枍很需要蓮姬的眼淚來喚回蒼旻。


  而蓮姬現在賭的，不過是蒼旻在仙枍心目中的地位。


  仙枍蹲下來，與蓮姬平視，然後苦笑道：「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拒絕的。」


  因為蒼旻之於她，就像影蓮鑒之於蓮姬，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蓮姬知道，她賭贏了。


  仙枍拉著蓮姬站起來，才收回手，問：「是我先將神格給你嗎？」


  蓮姬深深地望著她，緩慢而有力地搖了搖頭，說：「不必，我先幫你喚回蒼旻的魂魄。」


  這是蓮姬對仙枍的信任，所以願意先履行承諾，而不怕對方反悔。


  仙枍聽懂了對方話里的意思，揚起唇角，輕聲說了一句：「謝謝。」


  蓮姬沒再說什麼，她闔上眼帘，身周捲起一道風旋。


  仙枍稍稍退後幾步，屏氣凝神，不敢打擾對方。


  過了很久，蓮姬緊閉的雙眼中自左眼緩緩溢出一滴血淚，沿著臉頰下墜，在落到半空時被蓮姬抬手接住，然後剎那之間，紅光大盛，自蓮姬的指縫間泄出來，差點連蓮姬都收不住。


  但隨著時間推移，那蓮姬手中的紅光漸漸減弱，最後消失不見，蓮姬攤開手掌，仙枍便發現她的掌心中空空如也。


  「那滴淚……」


  話音未落，仙枍便看見有紅點在空中凝聚，漸漸匯聚，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凝成了一個很微小的紅點，若不是仙枍如今的目力出眾，恐怕都很難看清。


  因為那實在是太小了，宛如一粒塵埃。


  而那個小紅點瞬間飛向天際，連仙枍也沒能反應過來，便消失不見。


  「那滴淚是怎麼了？」仙枍終於把這句話問出口來。


  也不怪她會有這個問題，畢竟她不是第一次看蓮姬喚靈了，自然看得出來這次的情況不太一樣。


  蓮姬的臉色有些蒼白，她緩緩坐到地上，抬手在地上摸了摸，然後將影蓮鑒抱進懷裡。


  仙枍這才注意到，蓮姬到現在都沒睜開眼。


  她不由問到：「你的眼睛……」


  蓮姬搖了搖頭，淡淡地說：「大概已經瞎了。」


  這就是她三次喚靈之後的結果，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事情發生的時候，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仙枍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大概已經知道了蓮姬這樣的原因是什麼了，從剛剛蓮姬到她面前的時候，就說了，這是最後一滴淚。


  那句傳言里把蓮姬眼淚的功效說得清清楚楚，卻沒說清楚這眼淚是有次數限制的，也沒說清楚蓮姬會為此付出什麼代價。


  一時間有些安靜。


  但蓮姬很快打破了這份安靜，她好像無所謂自己的眼睛是否還能看得見一樣，依舊冷靜地陳述著事實。


  「蒼旻的魂魄在很遙遠的地方，我不能將他喚回來。但待他轉世之後，左眼眼角處應該會有一顆紅痣，很小，只有一粒塵埃那麼大。我已算清了時日，尚有千年萬年之隔，屆時你可以去尋他。」


  仙枍雖然有些失望，但到底鬆了一口氣，只要對方還未消亡便好，只不過是等待而已，她等得起。


  「我現在將神格給你？」


  蓮姬的身體有一瞬僵硬，繼而緩慢又艱難地搖了搖頭。


  她說：「我未將蒼旻的魂魄喚回，不算履行了承諾。」


  仙枍沒想到蓮姬會這麼說，可是對方的眼睛……仙枍的目光落在那雙緊闔的眼睛上面，神色有些不忍。


  「但你告訴了我如何找到他，其實效果差不多的。」


  蓮姬卻沒有鬆動，她轉而問到：「你知道你失去了神格，會怎樣嗎？」


  仙枍怔了一下，她沒想到對方顧及的是這個問題。


  但她其實不太在意，因為至少不會消亡。


  「我之前修出過仙籍，若是神格沒了，大概會降為仙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蓮姬卻並不認同，她說：「你如今掌管魔界，壓制和約束一眾魔修，若沒了神格，舉步維艱。」


  確實是這樣。自從仙枍當上魔尊之後，她就一改之前蒼旻的做法，開始有意識地引導魔修，探索和發掘適合魔修的功法，好讓魔修不再需要去害人。如今大部分魔修已經接受了她的說法，開始吸收濁氣來修鍊，剛好與修仙一脈吸收靈氣相反，但也有不小的成效。


  本來就還沒有推及所有魔修，若她再沒了神格，怕是現有的這些魔修也要造反了。


  而且她還要護著暫住在天冥山上的蒲牢和鯨。


  蓮姬臉上掛著果然如此的表情，接著說到：「我本想著，若是喚回蒼旻的魂魄，以他之能，自然可以再證神格。但如今蒼旻未歸，而魔界又不能沒有魔尊，我便不能再讓你交出神格了。」


  仙枍站了一會兒，也沒回答，不知道在想什麼。然後她驀地蹲下來，雙手按在蓮姬的肩膀上。


  「蓮姬，你到如今都還能替我著想，我很感謝你，但是我絕不能因為你說的這個原因，就對你現在面對的問題不理不睬。蒼旻對我來說很重要，他出事我難過至此，我想你如今的心情大抵與我相同。我既然可以感同身受，又怎麼會見死不救？」


  蓮姬能夠感覺到，自己肩膀上的那雙手溫暖又充滿力量。是啊，仙枍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略有些懦弱的小姑娘了，她可以做出更大的決定，不是仙霂那種目空一切的自信，而是一種更加有力，更加沉穩厚重的承諾。那是一種知曉自己的責任，並願意承擔的情感。


  仙枍不是那個一天到晚遊山玩水，把墨汁潑到她身上的仙霂。蓮姬想，她早該分清她們了。


  仙枍將一隻手從蓮姬肩膀上挪開，然後輕輕地貼在了影蓮鑒上。


  她說：「我會與它建立神契，從此以後，我與它神格共享，等到我去找蒼旻那天，神格將完全歸屬於它。」


  在那之前，她會處理好魔界的事情，然後放下一切，去與蒼旻重逢。


  「你……」蓮姬第一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靜靜地坐著，等待著仙枍與影蓮鑒結完神契。


  蓮姬沒有想過還有這樣的方法，也沒有想過仙枍會為她至此，但仙枍沒有跟她說許多，便直接做了。


  或許確實是這樣，經歷的事情不同了，在意的東西不同了，人就也會變得不同了。


  蒼旻還在很遙遠的地方，那是一個蓮姬感受不出來的人間，但她知道，不管是千年萬年，還是滄海桑田，仙枍都會等下去，也都會等到那個人。


  他們會在一個更好的人間重逢。


  或許蒼旻也是這樣想的，在一個更遠的地方，他們不必再理會這些命運加諸在他們身上的責任，也不會再受到這些陳年往事的限制，他們會更加幸福。


  仙枍在與影蓮鑒結神契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畫面，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玉妖離開后從一片混沌中睜開雙眼的一隻小玉靈。


  小玉靈好像明白了什麼，突然大哭起來。


  有個彷彿從天際傳來的聲音響在小玉靈的耳邊，那個聲音悠遠而渾厚，說著：


  「以後，你就是天界的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