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天地同遨遊
龍生九子,各有不同。
蒲牢是第四子,在九個孩子裡面體型算是比較小的,雖然沒有八弟那麼斯文好看,但也算可愛的了。而且聲音清越洪亮,連素來喜歡音律的大哥都認可,只不過他不常在人前發聲,所以不太有人知道罷了。
他生來就住在海邊,還算是喜歡水的,畢竟龍游四海,他也有一顆想要徜徉大海的心。
但他這小小的夢想卻很快夭折了。
這天,他終於準備好要下海遨遊一番,起初也確實如他想象一般,在海里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真的是異常美妙,而且空間之大,不亞於藍天。
他不由自主地,就去往了更深的地方。
然後很快地,碰見了一個龐然大物。
他可是真龍之子,怎麼能給水裡一個不明物體讓路?蒲牢想了想,覺得還是繼續游自己的比較好。
結果他發現,那個龐然大物竟然也沒有要讓路的意思。
剛剛吃飽的鯨現在也很疑惑,他正準備轉悠轉悠消消食,就感覺到前面有個東西,形狀與他平時吃的魚又不一樣。換作以往,他都懶得思考,直接嘴巴一張,把那個東西給吞了就好了,但是今天他真的吃飽了。
不想吃東西。
鯨想了想,決定靠近之後看看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再考慮怎麼處理的問題。
然後他漸漸靠近。
然後他看到了那個東西。
什麼玩意兒?怎麼這麼丑?
鯨長到這麼大也沒見過這麼奇怪的生物,感覺眼睛被刺激到了,他轉身就走。
尾巴甩過,劃出一陣波浪。還撞到了正往這邊緩慢遊動的蒲牢。
蒲牢陡然受驚,發出了這輩子最洪亮的一聲鳴叫。
而且他到底是神獸,自然也感覺到了對面那龐然大物的嫌棄,居然嫌棄他丑!
再然後?沒然後了。就因為這聲鳴叫,嚇到了海邊居住的大片百姓,天界接到消息,把他送到了冥界的九幽煉獄第九層,也不知道要關多久。
九幽煉獄本就是煉化魂魄,給罪大惡極者住的。
蒲牢那一聲,驚擾了沿岸百姓,也驚擾了水族一眾。這也不能算窮凶極惡,只不過他身為龍之子,本應是美好的象徵,卻犯下這種罪孽,實在是不應該。
在九幽煉獄里待著是很痛苦的,時時忍受魂魄的撕裂拉扯與煎熬,第一層的魂魄都承受不來,何況是第九層。蒲牢本來膽子就不大,如今這般,簡直是要他的命。
而且他還不知道,這種折磨的盡頭在哪裡。
於是痛苦之上,又漸漸加上了絕望。
而鯨此刻也不好受。
他是鯨族長老的孩子,但他爹喜歡陸地,所以早早離開了,據說去陸上修仙了。鯨族族長見他可憐,便收養了他。
到如今,也就才堪堪化形罷了。
但是當然了,他還是比較喜歡用原形,在水裡自由自在的,有一種霸主的感覺。
但他似乎嚇到別人了,回到族裡之後,他很快知道了來龍去脈。他把真龍第四子蒲牢嚇得驚叫,結果對方被天界罰了。
鯨默默地聽著族裡的議論和感嘆,不敢承認自己才是始作俑者。
只是偶爾他經過靠岸的海面時,再沒有聽到那種清越悠揚的慢哼聲,然後他想起來那天聽到的驚叫,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以前常常在海岸邊哼唱的是那個被他嚇到的蒲牢。
那時候的蒲牢孤孤單單地住在海邊,但每日都可以循著潮汐踏水玩,時不時看看海鳥與螃蟹,雖然膽子小,但風浪還不足以令他生畏,也是一副自得其樂的模樣。
現在卻不知道被關到什麼地方去了。
鯨有些後悔,也有些自責。
隨著時間推移,水族族長的位置輪到了他們鯨族來坐,但鯨族的族長已經年邁,不能再支持那麼繁重的任務了。於是陰差陽錯的,鯨成了水族的族長。
他變得忙了起來,但偶爾悠閑的時候,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浮遊到海面,然後驀地想起,已經沒有那個好聽的聲音了。
後悔和自責還存在,但又多了幾分想念。
鯨乾脆利用職務之便,開始找起了蒲牢。
這是一場很漫長的尋找。
以水族族長的身份,還夠不到去天界詢問的地步,況且因是龍之子犯事,所以當初天界也沒有公開處罰內容,再說,到底已經過去了那麼久。
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啊。
不過好在,最後鯨還是得到了消息,蒲牢在冥界九幽煉獄。
他去了人界,尋找去往冥界的辦法,也最終抵達了蒲牢身前。
在九幽煉獄第九層,鯨見到了蒲牢,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觀察對方。
蒲牢還在沉睡,巨大的身軀蜷縮在煉獄的一角,黑乎乎的,像一座小山。
抬頭打量對方的鯨卻沒驚訝,因為他自己的原形比蒲牢還要龐大。
其實也不醜。
鯨懇求冥王,讓對方同意自己留在蒲牢身邊。至於水族的事情,他來陸上之前就跟那些長老說過了,他不會再回去了,他們怎麼處理就不關他的事了。
鯨就這麼在九幽煉獄的第九層住了下來,他也才體會到這裡到底有多煎熬。
也不怪蒲牢不願意醒過來了,這麼痛苦,如果不用睡夢中和一下,又怎麼撐得下來。
起初他還有些著急,想著蒲牢快些醒來就好了,但慢慢地,他也就不再著急了,離開這裡遙遙無期,不需要蒲牢再醒來遭難了。
一想到當年只因為他一念之差的任性就讓蒲牢受了這麼多年的苦,他就感到悔恨,蒲牢肯定也是恨他的吧。
鯨屈起一條腿坐在地上,背靠著蒲牢,感受著對方那微弱的心跳,這樣才能讓他感覺到,自己已經找到了對方。
「你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呢?還是說,我們一起魂飛魄散?」
鯨已經感覺到自己的魂魄力量正在削弱了。
與此同時,拜訪天界的魔尊朝歌,也就是仙枍,提出了她等待了很久終於等到的事情。
「人界對真龍第四子神獸蒲牢的信仰,已經足以抵消他當年犯下的罪孽,懇請天帝將其赦免,還其自由。」
其實仙枍自己也沒想到,當年她順勢而為做下的事情,竟能幫蒲牢一把,果然善因自會結下善果。
雖說當年蒲牢算是幫過仙枍,但帝旿從來沒有因此而減輕蒲牢的責罰,如今仙枍提了,他才去查看了一番。
確實如仙枍所說,已經足以將功抵過。
「那便依你所說,赦免他的責罰罷。」
仙枍道謝,然後迅速趕往了冥界。一直到看見蒲牢時,她才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
畢竟她的魂魄中,也有蒲牢的一部分。
但蒲牢沒有醒來,鯨睜開了眼睛,看到仙枍,倒也沒太過驚詫,因為仙枍經常也會來看看蒲牢,他以為這次不過和以往每一次一樣罷了。
所以也只是淡淡地打了個招呼:「你來了。」
仙枍控制住心情,說:「天帝已經赦免蒲牢了,他可以離開這裡了。你們……你們可以回海邊了,或者任何地方,不用再在九幽煉獄了。」
鯨愣住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你是說,我可以帶他離開了?」
語氣里,是再小心不過的期待。
仙枍含淚點頭:「對,你可以帶他離開了。」
鯨站了起來,好不容易平復心情,才問:「可他還在睡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聞言,仙枍立即道:「他醒不過來,只不過是因為缺了魂魄,就是要將魂魄還給他的。」
「那你……」鯨欲言又止,他雖然希望蒲牢醒過來,但是關於這件事,仙枍也跟他講過,如果缺了魂魄,仙枍又該怎麼辦?
這一次,仙枍眼中的喜悅更甚,甚至於落下一滴淚來。
「我已經有了神格,魂魄的缺損並不會有太大影響,更何況,或許沒有這一部分魂魄,會有別的機緣出現。」
她早就應該把蒲牢的那一部分魂魄還回去了,如果早一些,或許很多事情都能有更好的解決。
不過現在也不晚。
仙枍抬手,自眉心點過,然後念出法咒,將手心貼在蒲牢身上。
金色的光點飛出,圍繞著他們旋轉,最後沒入蒲牢心口。
沉睡了許久的蒲牢終於睜開了眼睛,那雙金眸一如初見時那般,包含著萬千世界,有著萬象歸一的空明與通透。
仙枍知道,眼前的神獸有琉璃心,亦有慈悲目,至純至凈,縱煉獄九幽亦不能損其分毫。
她自始至終,都知道。
「蒲牢,謝謝你。」
蒲牢眨了眨眼睛,搖身一變,幻化成一個幼童,比當初仙枍第一次見他時年齡還要小一些。
「你做的也很好,不用跟我道謝的。」
小糰子在地上撲騰著,一邊跟仙枍說話,一邊掙扎著要站起來,但顯然不怎麼成功。
正當他還在兀自努力是,一雙手臂繞過來,將他抱了起來。
他定睛一看,一個穿著藍衣服的人,貌似不認識。
幾乎是下意識地,他便開口問到:「你是誰啊?」
一時間,鯨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半天也沒想好要怎麼說。
仙枍見狀,噗嗤一笑,連剛剛想哭的情緒都沒有了。她擺了擺手,與蒲牢和鯨道別,然後趕緊離開了。他們的恩怨,還是交給他們自己解決吧。
蒲牢看著鯨,沒說話,似乎在等鯨自己解釋。
鯨抿了抿唇,還是決定實話實說,畢竟如果現在隱瞞,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
「你還記得當年撞到你,害得你驚叫出聲,以至於被罰到這裡來的那個傢伙嗎?」
蒲牢眨巴著滴溜溜的大眼睛,說:「我知道的,就是你。」
「你知道?」鯨忍不住尾音上揚,「你知道為什麼還問我?」
「哦,」蒲牢抓了抓他的小肚兜,「問完之後才想起來的。」
鯨也沒問對方怎麼沒見過他的人形就知道了,畢竟對方是神獸,這點都看不出來才奇怪。
「那……」鯨關注的是另一個問題,「那你怨恨我嗎?」
蒲牢玩著自己胖乎乎的手指,然後想了想,說:「你確實好過分。」
鯨的心猛然提起。
「你居然說我丑。」蒲牢淡定指責。
「不,那時候年少輕狂不懂事,審美不成熟。你一點也不醜,真的,你看你現在多可愛。」鯨立刻辯解。
「哦——」蒲牢拖著軟糯糯的嗓音,「原來是這樣啊。」
「是啊是啊。」鯨連忙點頭,然後趁熱打鐵地問,「那你能原諒我了嗎?」
蒲牢滿臉思考狀,過了片刻,他給出答案:「那你要變得跟我一樣。」
在蒲牢是眼神示意下,鯨大概明白了跟他一個樣是什麼樣子。
於是他把蒲牢輕輕地放到地上,自己搖身一變,也變成了一個穿著藍色肚兜的幼童。
鯨還沒適應這個狀態,就想像以前一樣走到蒲牢身邊,結果剛邁開腿就摔了一跤。蒲牢坐在地上笑得特別開心。
鯨四肢著地,好不容易坐了起來,然後嘆了一口氣。
這個形態似乎確實要少些靈力支持,輕鬆了許多,只是他們現在要怎麼離開九幽煉獄啊,本來他之前的樣子也大概只能勉強帶蒲牢離開,現在估計是想都別想了。在九幽煉獄里待了這麼久,怎麼可能還有力氣。
蒲牢也稍微思索了一下,說:「我們傳音給魔尊吧,她肯定會幫我們的。」
鯨想想也是,便同意了蒲牢的話,用最後的力氣使了一個跨界傳音的法術。
仙枍也沒有讓他們失望地到來了。
「怎麼了?」
鯨捂住臉倒在地上,不想說話。
蒲牢代為回答:「我們沒有力氣離開了。」
仙枍探了探他們的魂魄狀態和靈力損失,便明白了。
「跟我一起回天冥山吧,那裡靈氣充裕,你們可以緩一陣子,等恢復了再走。」
蒲牢沒拒絕:「好啊。」
鯨只能說:「我跟他一樣。」
仙枍不由失笑,一手抱起一個,帶他們離開了冥界。
至於蒲牢到底有沒有原諒鯨,只能說從一開始,他就沒有恨過對方。
更何況這許多年的陪伴,他又怎麼可能真的不知。
蒲牢咬著手指頭,眼裡盛滿笑意。
還有比大海更廣闊的天地,在等待著他們攜手遨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