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卸去盔甲
仙枍坐在一棵枯樹的枝椏上,抬手驅除不遠處水井中的魔氣,讓水井重新煥發生機。
紫凰就停歇在一旁,夕陽緩緩地在她們眼前下落,橙紅色的餘暉溫暖而凄涼,先是染了近處的雲霞,然後又鋪陳開來,將這一方天地塗抹出自己的色彩。
仙枍靜靜地望著,她靠在樹榦上,垂下的雙腿在半空中前後晃悠著,然後她開口,似是隨意地說著:「這世上每個生命行到艱難處時,總是會下意識地尋求強者的庇佑,若是強者不肯,便很輕易會百般咒怨。於是強者愈強,弱者愈弱,而弱者從不會發現自己的過錯。」
「也不會發現自己的錯過。」凰厥接了一句。
此時此刻,她們的心情都很平靜,當跳出了參與者的身份時,事情總會變得簡單和容易接受,就像是茶餘飯後的閑談,帶著些懶洋洋的氣息。
仙枍甚至慨嘆似的說了一句:「是啊,錯過。」
錯過了一次又一次變強的機會,也錯過了一次又一次突破自我,改變人生的機會。於是只能繼續顧影自憐,怨恨上天的不公。
仙枍感慨完,突然笑了,指著天際說:「星星出來了。」
此時向天空望去,已是夜幕高懸,群星閃爍,雖然月亮黯淡了一些,但漫天繁星顯然更能令人身心愉悅。
仙枍看了一會兒,然後說:「走啦,我們該去下一個地方了。」
聞言,凰厥昂起頭顱,對仙枍說:「你可以坐在我身上了,我應該可以帶你飛了。」
仙枍驚訝了一瞬,卻很快轉為笑容,她沒有拒絕凰厥的好意,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靜遠的夜空之下,是一人一凰飛翔遠去的身影。
稍顯茂密的林間也有枝葉稀疏的地方,有人正透過那裡望向夜空,像是在看星星,又像是在看那漸漸遠去的身影。
昤曨被籠罩在一片星光里,她不常有表情的臉上帶了些淡淡的笑意。
初見仙枍時她控制不住晗月劍,傷了對方的親人,如今她沒了晗月劍,卻不敢上前相見了。
就這樣也好,昤曨想,至少她知道仙枍過得很好,她還可以幫對方做一些事情,來彌補那次的虧欠。
昤曨轉身,她也該去抓捕魔修了,總不能讓仙枍一個人做。
雖然她知道,即使多了她一個人,仙枍想要做成的事情也太過艱難。
而誰又曾想到,當初她拿來當做下山理由的借口,竟真成了她要做的事情呢?昤曨啞然失笑,這世間的緣分,總是讓人說不清。
而在更遠的天界,暮雪正坐在一片池水邊發獃,這水便是天界碧落。
嫣紅的裙擺落在了水裡,漸漸被浸沒、染濕,卻沒有引起主人的注意。
忽然一個人漸漸走近,暮雪才回過神來,將視線挪過去。
那人穿著月白色的廣袖長袍,上面有金線繡的龍紋和乘雲紋,頭上是一頂金玉冠,至於模樣,更是讓暮雪熟悉非常。
但想開口時,卻又覺得異常陌生。
她張了張口,舌尖上滾過許多字眼,到最後說出來的,卻是一句:「天帝。」
對方因為這個稱呼微微挑眉,不過還是沒說什麼。他走到暮雪身旁坐下,自然得就像是在逛自己家的後花園。
是了,這天界可不都是他的嗎?暮雪才是那個闖進別人家後花園該緊張的人。
暮雪反應過來,就想離開,卻被帝旿按住了。
「你現在只有仙籍,來天界一趟不容易吧?何必急著走。」閑聊似的語氣,像是帝旿這個人一樣隨意。
見狀,暮雪也就沒動,繼續坐著,只是稍稍挪遠了一點。
帝旿倒是沒介意,他慨嘆一般地笑了一聲,有些無可奈何,又有些欣慰。他說:「你們兩個都比當初好了很多。」
這句話惹得暮雪抬頭看了他一眼。
帝旿抬手揉了揉對方的發心,被暮雪慢了一拍躲開,他笑著收回了手。
「放手吧,好不好?如今這樣不也很好,何必執著於以前的事情呢?」
暮雪下意識地搖頭。
帝旿算是她的兄長,而且以前也很照顧她,雖說到後來恨也不是沒有的,何況她本就是恨魄,但總歸要淡一些,而且一到對方面前,自己就總是下意識的緊張,或者說乖巧,不過她一點也不想承認這個詞。
「不可能的,已經有一個人忘記了,那另一個人就必須銘記,否則還有誰記得?」暮雪開口說了第一句話,然後那股緊張感便好了很多。
她接著說:「當初逼死她的人里,也有你的一份,帝旿。」
帝旿望著暮雪,神情很平靜。然後他長久地嘆了一口氣。
「你錯了,從一開始我就告訴過你,和蒼旻在一起是不幸福的,我試圖阻止你的不幸,而你全不在意,一意孤行。你告訴我,你對我的恨,來自於哪裡?」
帝旿還是那個她熟悉的帝旿,平時嬉笑打鬧不在話下,但一旦正經起來,又比誰都看得通透。
暮雪愣了愣,想要反駁,卻又找不出話來。仙霂曾埋怨過帝旿阻攔她與蒼旻的感情,但帝旿確實是為了她好的。所以她的恨又從何而來?只是因為她是恨魄,才會需要承擔這許多嗎?
帝旿很耐心,他是兄長,總要容忍一些妹妹的小脾氣的,在他看來也還沒有到無法挽救的地步,尤其是,在暮雪獲得了所有的記憶之後。
帝旿看了看身畔的碧落,嘴角有著細微的弧度。
「可是我沒有辦法不恨,我是恨魄,只是恨魄。」
帝旿抬起雙手,按住暮雪的肩膀,讓她面向自己。那雙手沒有施加什麼力量,但卻重得讓暮雪無法掙脫。
「是,你是恨魄,但你也融合了那隻靈狐的魂魄,現在你的魂魄是完整的,你沒有必要壓制其餘的魂魄。你是暮雪,不是仙霂,不需要為她守著什麼。」
暮雪驀地低下頭,聲音哽咽:「我是被拋棄的。」
「不,你不是。」帝旿有些心疼,他拍了拍暮雪的背,「你只是不捨得她難過,所以才離開。你不是被拋棄的,你只是太在乎她了。你去問仙枍,我想她肯定是這麼想的。」
暮雪像是一個委屈了卻沒地方說,只好偽裝自己很強大的孩子。在遇到親人的那一瞬間,偽裝的殼子碎裂,露出來那個委屈的孩子,於是一切順理成章,她得到了親人的安撫,也終於可以放聲哭泣。
當然,暮雪沒有放聲去哭,她只是開始不停地落淚,那淚珠太過沉重,爭先搶后地墜下,連擦都來不及。
「可是我該怎麼辦呢?我該怎麼辦呢?」